李繁马一行报名找工作受到了热情的接待，但是进入船坞是第三天的事情。第一天和第二天，几个女孩子拿着纸笔问了这些人很多问题，虽然态度很亲切，两个女孩子和一个造船工对坐在茶几边，有茶有点心，但是问题详细而繁琐，并且会交叉对照：“黑龙，你自己说的是跟着李繁马师傅五年了，但是我们也听到有人说你跟了七年。你能再仔细说说你是哪年跟着李师傅的么？当时是在哪里？有什么人见到吗？这人现在还在石碌港吗？或者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没有这么盘问的！这是审犯人么？”李繁马愤愤地一脚踢飞一个空海螺壳，看着海螺扬起一阵沙，呼一下掉进石碌港平静的海水里。
“师傅，要说这个东西确实厉害。我愣是活生生想起来自己是哪年哪天跟谁一起来找你拜师的。”黑龙心有余悸地摇着头，接着又拉住正要走开的师傅说：“我是天启三年跟着你的，你说满五年就给我出师，还要帮我带徒弟，可是现在都七年了，我还是跟着你每个月领两钱银子......”
“这不没活么。那上次修船的钱我分你十两。以后我也不是你师傅了，咱们大家一样都去领它自由山的工钱了，你也别跟我说出师的事情。”李繁马郁闷地说。
船坞的围堰就像一堵墙，让站在沙滩上的人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在被女孩子和颜悦色地盘问了两天后，每个人都领到一个腰牌，才最终进入到围墙里。
那根巨大的龙骨坐在船坞中央的支架上，就像一条鱼的骨头。一排排粗大的横梁正在连接到龙骨伸出来的枝杈上，看上去非常简单，枝杈本来就是一个开口的筒子，又都在侧边有开孔。只要把木头插到口子里，再把巨大的铆钉打进开口固定好木头就完事。
“师傅你看，他们那个东西会喷火。”虽然李繁马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而且宣布解除了师徒关系，黑龙还是叫着师傅。
李繁马早就看到这个东西，就像一个放大的酒壶，只是后面连着一个鼓风的气囊。一个人按下气囊，壶嘴里就喷出一股赤红或者蓝色的火苗。造船也要经常用到打铁，所以李繁马知道这火苗的温度很高。
火苗对着龙骨枝杈上露出头来的铆钉。这铆钉其实就是一根粗大的铁杆，它贯穿了龙骨枝杈和里面的木制横梁。火苗舔着铆钉路露头的地方，旁边还有人一直用一个真正的水壶淋着铆钉周围，防止热度烧坏横梁。
喷火的壶很快就把铆钉烧红，一个粗壮的汉子拎起大锤死命地砸。黑龙又捅了捅师傅：“师傅你看，他们有专门的东西挡住铆钉的那头，防止被砸出来。”这是一套螺栓装置，一头顶着铆钉，一头夹着龙骨，拧紧螺栓后，铆钉再怎么砸也动不了分毫。
“这帮人就是有钱。顶个铆钉也要搞一套东西。在对面派个人对敲不就行了？”黑龙愤愤不平地说。“话不能这么说。第一他省了对面的那个人，第二他夹得紧。对敲总有失手的时候，搞不好就要再次烧红铆钉，那时间就花得多了。搞不好最终还是不够紧。”李繁马眼睛一刻不停地看着敲铆钉的地方，验证着自己的判断。果然，很快的一根铆钉就敲好了，两个人松开夹具，开始装第二根铆钉。
“是李繁马师傅吧？我叫钱二，是木器作坊的班头，这个造船的事情是我在负责。在船坞里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商量。”迎面走来一个黑瘦的汉子，脸上都是汗水，却笑得很开心。李繁马恨恨地想，我要负责造这么个大船，也会很开心。“这个船的结构，我们能解决，说起来跟造房子造家具区别不大。但是龙骨和船壳的连接，以及船壳本身怎么做，这还是要你们来解决的。你们能来我太高兴了。”
“钱掌柜好！”李繁马规规矩矩地拱手问候。这位钱掌柜的不简单，几句话就交待了自己的工作范围，又一点也不藏着掖着。
“我们这里不兴叫掌柜。你要真论职务，就叫我厂长吧。船厂也是厂，我是负责人嘛。不过你叫我钱先生就好。我们这里都这么称呼。”
“钱先生好！”李繁马知道入乡随俗的重要性，马上改口，接着又说道：“船壳的事情我们几个都熟悉的，只要材料齐备，我们都能做。一定不会把活干差了。”
“那就太好了。那么请你们从船开始做。我们还有一个重要的东西要安装在船尾，所以那里要晚点装船壳。不过开始之前，要麻烦你跟我一起来看看图纸。”
在看图纸的地方，李繁马再一次被震撼了。宽大的一间房里摆着十个书架，上面放的都是图纸。每个书架上都钉着一块木板，分别写着“龙骨01”、“结构0”、“甲板0”、“帆组04”等字样。钱二领着一行人来到房间的最里面，这里的两个书架上写着“船壳”和“隔舱”。对着书架，有一个巨大的桌子，那是用来看图的。
钱二从书架上拿下一册图纸，打开来解释道：“咱们的船都分成一个一个的部分。例如一是龙骨，二是结构，就是梁柱那些，三是甲板……船壳总的编号就是七。在船壳里面，再分成前、中、后三部分，然后再分左右，这样就是六个部分。每个部分都有个编号，写在图册封面上。你看这一册是07-01-0，意思就是船壳的船头的右边，07是船壳，01是船头，0是左边。以左为尊嘛，所以左边是1右边是。”
李繁马点点头，这很好理解。黑龙则兴奋地睁大了眼睛说：“这个太清楚了。想搞错都难啊。不过搞这么清楚的图纸干啥呢？你船架子做好了，我们把木板朝上面贴就是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你是叫做黑龙对吧。”钱二看了看黑龙脸上的斑点，认出了他。李繁马和黑龙立即想到，咱们这群人长啥样是啥情况，都有人告诉了这个船厂厂长钱二先生，两人又几乎同时想到，就是那些女孩子盘问的内容吧。顿时两人都觉得背上有点冷汗下来了。
钱二没有注意两人的表情变化，接着说：“我听说你也在船厂干了快十年了。你肯定知道如果能够事先把船壳按照尺寸做好，你们干活就会快很多。不用在船坞里再生火来烤木头弯木头。直接往上面敲稳当就是了。”
船体表面是弧形的，这就要求每一块船壳木板都是弧形的。这个弧度在很长时间里都是现场根据实际来确定。木板用火烤热后，放到夹具里弯成需要的弧度，再往船壳上敲。钱二的说法当然是好的，可是真的能做到吗？
感觉到两人的疑惑，钱二翻开了图册，首先是船壳的船头部分，每一块木板都画了出来。当然这一页的编号就是“07-01-0总图”，这一看就明白。钱二随手指着其中一块木板说：“这个板的位置，在这一页上标着。它的编号是07-01-0-07。你在后面可以找到这个07的尺寸。”翻到后面，整个图册里竟然画着一块块船壳木板的尺寸和形状，每一个木板都有编号。钱二接着说：“同样的，木板上面也都写着编号。你们每天根据自己的工作安排，去领相应的木板，然后照着图纸往船的架子上钉就是了。”
看着一群人难以置信的表情，钱二笑了起来：“这种方法我们以前也不信的。造一个水车或者一个房子，哪里有把每个零件都预先画好然后再做出来的道理？可是这个搞法尽然真的有用，尤其是要一气做很多件一样的东西的时候。”
“咱们这个大船，要一气做很多？”黑龙惊讶地问。
“是啊。先生说今后要大量的运送物资。对了，咱们造的这个大船是货船。”钱二合上图纸，又从桌子上拿起一叠小本子和一把木棍，接着说道：“当然，这套方法也有对不上的时候。有时是编号错了，有时是尺寸没做到位。这时你们就要把问题就是记下来。这是小本，有个硬皮，写字和装在兜里都很方便。这个木棍叫做铅笔，里面从头到尾有一个黑炭，写字很方便......”
经过一上午的培训，李繁马夹着一册图纸走出了大房子。在船坞的一角，他们一群人领到了一个工棚，这里放着所有的工具和炭炉子之类东西，以及一堆写着编号的木板。李繁马把图纸往工棚里的大桌子上一方，又脱下衣服盖上，对黑龙说：“徒弟，哦，现在真不能叫徒弟。咱们两都是学徒工了。你觉得你能学会这个......按图施工么？”黑龙翻看着那些写着编号的木板，兴奋地说：“师傅，我觉得咱们可以。而且我觉得，我可以去画图！”
他拉着师傅在沙滩上坐下，比划着说：“这个活儿，难就难在看图上。不过边学边干，有个三五天，一般人也学会了。咱们去村子里拎几十人来，教几天基本的手艺，教几天看图，就都能干活了。这方法看起来繁，真做起来，飞快！”
“还是你脑子快。毕竟年轻啊。”李繁马感叹道，又不甘心地问：“那咱们的手艺就没有地方用了吗？”
“有的师傅。用他们的话来说，咱们就是解决问题的。工人看不懂图纸了，我们来教；有编号的木板尺寸没做对了，我们来修；要是木板漏发或者错发了，我们来决定是等货还是跳过这一块往下干......”
“哎，黑龙啊，这个地方，真的是你的大海啊。你好像已经在这里干了很久一样。”李繁马感叹地说。
“师傅，咱们两在这里都会挺好的。你也明白这个事情咋做，咱们到时候一人管一条船！就是不知道这里薪水怎么样。”
“咱们管一条船的壳！是啊。就是不知道这里薪水怎么样。”李繁马咂咂嘴，掀开盖着图纸的衣服，翻开图纸看了起来。
”恭喜刘先生，贺喜刘先生“赵世禄嘻嘻哈哈地走进刘遥的书房，夸张地作揖。
”啊，老赵啊，一定是千亩田河堤做好了。“看到老赵这么开心，刘遥知道肯定不会是别的原因。
”然也。比计划提前十天啊。“老赵有点感概起来。
”你立了大功。我去把老梅叫来，还有几个老兄弟，咱们今天晚上喝一杯。“刘遥也兴奋起来，急忙站起来去吩咐做饭叫人。赵世禄跟在后面说：”其他人肯定都会来，就是不知孙正刚来不来得了。他现在正领着农业社的人在千亩田里砍树搭棚子，要把所有的牲口和所有的人都驻扎进去，接下来就要平整土地，开挖灌渠，移除树根大石烧杂草，今天怕是回不来了。“
”回不来也要回来。这是喜事，怎么能不参加呢？何况，我还要跟你们商量一件大事，一件必须在千亩田河堤做好了才能商量的大事。“刘遥开心地说，吩咐孤儿班的孩子专门去叫孙正刚。
刘宅正面是一片可谓巨大的空地，刘遥让人在这里种了不少树，围成一个绿色的围墙。一张巨大的圆桌就放在这绿篱包围的露头空间里，上面摆放着丰富的食物。刘则飞快地爬上桌子抓了一块卤猪脚跑开了。他姐姐在后面只跺脚，喊着：”爹！妈！你看你们儿子，把卤猪脚偷得都不够摆一盘子的了。“刘遥走过去逮住刘则，带到桌边，把一盘猪脚都递过去：”来，儿子，这都是你的。“刘则自然不敢去拿这一盘猪脚，睁着大眼睛看着爸爸。姚英和刘满也惊讶地看着刘遥，这个从来不溺爱孩子的人，这次怎么这么迁就？
刘遥拿起一块猪脚咬起来，对儿子说：”你知道待会儿有客人来，你也不是很饿，但是你就是想要去吃这个肉。爸爸知道的，因为你从知道事情以来，就真的缺肉吃。不是说吃不饱，唉，有时也是真的吃不饱。主要是缺肉，缺营养。这种欠缺已经深深的印到你的脑子里了。所以你控制不了自己，看见肉就想抓。从今天开始。我宣布，家里的肉，不管是不是要招待客人，你啥时候想吃就啥时候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任何人都不会阻拦你。“
刘则并不是很懂爸爸的话，愉快地端起一盘猪脚跑开了。刘遥抬起头对老婆解释说：”少个菜就少个菜吧。“却发现母女二人抱在一起默默地流泪，不由得也走过去抱在一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