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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色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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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色峰位于千色山顶的北端,三面峭壁,一面临海,很久以来就是观日出的好去处。

谭少轩和骆羽杉起了个大早,经过阴暗的树林,沿山路上了山顶。

坐在一块大石上,谭少轩将她抱进怀中,低声道:“早晨风凉,小心冻着。”骆羽杉低低“嗯”了一声,往他怀里缩了缩。昨夜睡得晚了,刚才爬山的累劲儿过去,她有些犯困。

等了一会儿,谭少轩看着太阳象个火红的圆球一般,慢慢从水平线升起,再低头看怀里的人,水眸闭合羽睫垂落,已经沉沉睡去,不由扬唇微笑,却没有出声叫她。

等骆羽杉醒来,太阳已经爬到半空,温暖的阳光从头顶洒落,骆羽杉眨了眨眼睛:“太……太阳?怎么这么高了,刚才还没出来啊,我这是……哎呀……”她半是哀怨半是沮丧地回头看着谭少轩:“我……睡着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谭少轩低声笑起来:“起不来偏又要看日出,你啊……”

骆羽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东方天空中的云朵被太阳染成的红色,已经渐渐恢复成正常,晴空万里,阳光普照,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呢。

谭少轩扶了她站起来,忽然把手放在嘴边做了喇叭状朝山谷里喊道:“杉儿……杉儿……”

山谷回音,连绵不绝,见他笑嘻嘻看过来的样子,骆羽杉睨了他一眼,也学了他的模样,喊道:“少轩……少轩……”

谭少轩闻言,唇角含笑回头看着她,然后毫无预兆地侧头吻上了她的唇。

相拥着,两个人都没有动。

天上的云在飘;身边的风在吹;脚下的水在流;山上的树在听。千山之外,绿水长流,世事无常,但是,若能这样相依,便是永恒。

骆羽杉眉眼上弯,谭少轩脸含笑意离开了她的唇。

骆羽杉侧转了身体,谭少轩从身后拥了她的肩,低头看下去,杉儿的脸分明是红了,连带着小巧秀气的耳轮,阳光照过来几乎半是透明,但却染上了绯红的丽色。

谭少轩轻笑,骆羽杉回头横了他一眼。谭少轩握上她的手道:“杉儿,我们下去吧。”

骆羽杉轻轻应了一声,于是谭少轩手上略略用力,顺便笑谑地悠悠勾了她一眼,拉着她就走,骆羽杉双眼旁视,装作没有看到。

峰顶下,夏汉声笑着带了侍卫站在一旁,刚才山顶上的一幕他看到了不少,两个人的呼唤他也听到,不由真心为谭少轩高兴。国难当头,他们这些拿枪的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上战场,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不定就会为国捐躯,有家国而无小我的人生中,若是能有这样一段温馨的真情相伴,是寸寸光阴都贵如金的福份。

二少一片苦心,等到了今天终于云破日出,眼见得两人心心相印,连自己的心里也不由由衷地为之喜悦。

一行人走下千色峰回到可园,进门便见到杨震飞和顾横眉正相携在院子里散步,看到二人进来,都笑起来,杨震飞道:“年轻人毕竟精神不同,听说你们上山看日出了?”

谭少轩一笑:“难得上来,随便看看,杨叔和姨娘用过早饭没有?”因为当初说好是骆羽杉认的干妈,所以杨震飞依然是“杨叔“,而谭少轩也依旧是”姨娘”这样的称呼顾横眉,所谓各有个的叫法,大家心照不宣。

“你们不用操心了。”顾横眉看骆羽杉想对一旁的亚玉吩咐安排早饭,忙笑着打断她:“我专门让人熬了山上特有的红米粥,拿了些小菜过来,请你们尝尝,已经放在饭厅,羽杉不用叫人安排了。”

“干妈,这……没有安排饭菜招呼您和杨叔,还要您操心,我……”骆羽杉有些歉然地看着顾横眉笑着说道。

见杨震飞和谭少轩已经转身,向楼前走去,顾横眉也拉了骆羽杉的手慢慢跟过去:“羽杉,和干妈不要这么客气,干妈可是真的把你当成自己闺女了呢……上山看日出,好看吗?”看骆羽杉始终心怀抱歉,顾横眉笑着转移了话题。

不说看日出还好,听她一提起来,骆羽杉登时涨红了一张脸,自己看的……日出,都趴在那人怀里睡着了,好不好看自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好看,那是瞎话,不好看,更是胡扯,这……

看着骆羽杉的模样,顾横眉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睛,羽杉这是怎么了?他们说她和老二是去看日出了啊,怎么自己随意问了一句,就羞窘到这般样子?是不是在山上发生了什么好事?抬头看了看前面身姿挺拔的谭少轩,再看看低眉垂目、极不自在的骆羽杉,顾横眉暗暗发笑,这对小夫妻还真是有意思。

“我说羽杉,看日出竟然不告诉干妈好不好看?说说嘛,好看的话,明天早上说什么我也拖着你杨叔去看一次啊,是不是?”顾横眉看着谭少轩的背影,故意大声笑问。

这回谭少轩听见了,回过头来看着骆羽杉羞窘的模样,不由一笑,停了步子笑道:“姨娘,日出好不好看,还得您自己上去看了才能下定论。问你干女儿,恐怕是问不出来的。”

顾横眉“咦”了一声,笑道:“为什么?我干女儿难道连个日出好不好看都不懂?二少你这话也太没道理了吧?”

“不是看不出来。”谭少轩笑谑的看了骆羽杉一眼,对她红着脸飞过来的眼刀不予理会,接着说道:“有人上山是为了睡觉,不是看日出的。太阳升到头顶了才醒,姨娘你说,那时候的日出好看吗?”

顾横眉闻言看了骆羽杉一眼“扑哧”笑出声来,想不到这么端庄雅致的羽杉也会干出这么乌龙的事来。不过,羽杉为什么困的到了山上去睡觉?这里面可是有文章哦。

都是从年轻时过来的,顾横眉又有什么不明白的?意味深长看了骆羽杉一眼,笑着道:“二少该打!”

“咦?姨娘,是杉儿到山上睡觉又不是我,你打我干什么?”谭少轩笑着挑眉问道。

骆羽杉横了他一眼,你不说话没有人当你哑巴好不好?干妈这明显是挖坑呢,你还问?骆羽杉心里着急,却不知道该怎么提醒谭少轩,什么时候你也这么笨了?

谭少轩当然明白顾横眉的意思,不过是因为看见骆羽杉娇羞不胜的样子意外地动人,有心逗她罢了。

顾横眉看着骆羽杉暗暗着急的模样,也是一笑,随即正色问道:“羽杉为什么会到山上睡觉?难不成晚上不睡站岗去了?”

这样的玩笑话,却用了那样正经的语气说出来,骆羽杉的脸不由更红,谭少轩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顾横眉忙一笑,拉了骆羽杉的手:“反正就是二少该打!再欺负我闺女姨娘可不答应。”

谭少轩看了骆羽杉一眼,忙道:“我哪里敢?之后有了姨娘撑腰,我就更加不敢了。”

大家一笑,放过了这个话题,走进饭厅。

眉姨娘带来的丫头已经布置好了饭桌,香粥小菜,山上刚出的鲜笋,盐水风干山野鸡,都是一些山上的特产。

亚玉斟上茶来,顾横眉笑道:“羽杉喜欢喝寿眉,这却是千色山特有的云雾,据说始产于汉代,已经有一千多年的栽种历史,宋代曾被列为‘贡茶’,羽杉尝尝看。”

骆羽杉答应着,拿起白色细瓷的茶杯,看了看,笑道:“千色云雾茶以味醇、色秀、香馨、液清而久负盛名。幼时喝过一次,没有什么记忆,谢谢干妈记得我。”说着抿了一口,仔细品尝,却见杯中色如沱茶,但比沱茶清淡,宛若碧玉盛于碗中。味道有点类似“龙井”,却比龙井更加醇厚。

想了想问道:“干妈,这泡茶的水……”

顾横眉一笑点头:“羽杉果真是知茶之人,这真不是一般的江水,而是千佛寺前的山泉,以之沏茶香醇可口呢。”

“你们只管饮茶,我可要动筷子了。”杨震飞笑着说道:“千色山上我最喜欢的就是这道石鸡。”

“石鸡?”骆羽杉看了看盘中菜。顾横眉笑道:“其实就是生长在阴涧岩壁洞穴中的麻皮青蛙。还有人叫赤蛙、棘脑蛙的,身体为赭色,因为肉质鲜嫩,肥美如鸡而得名。据说昼藏石窟,夜出觅食。形体与一般青蛙相似,但体较大,肉肥,一般重三、四两,大的还有重约一斤左右的。因为总喜欢在潮湿阴凉处,所以山民说是能清火的,羽杉多吃点。”说着,拿筷子夹了一些放到骆羽杉碗中。

骆羽杉忙笑着谢了,拿起筷子尝了一点,肉质鲜嫩,的确是佳肴。

看她颇是喜欢,谭少轩笑道:“这道黄焖石鸡可是千色山名菜之一,难怪杨叔喜欢。”说着也给杨震飞和顾横眉布菜。

杨震飞一笑:“大帅和你杨叔都有了一把年纪,现在能有这样的安乐饭吃,已经心满意足,老二,以后肩上的担子重着呢,来,多吃点,这道菜可是难得。”

说着夹了筷子石鱼放到谭少轩面前。听到他的话,不仅谭少轩微微一顿,骆羽杉也不由自主闪目看了过去,杨震飞说出这些话,可是有什么含义?

未及细想,顾横眉已经夹了石鱼送过来:“这是千色山石鱼,这种鱼体色透明,绣花针一般长短,就是长上七、八年,长短也不超过一寸,所以又叫绣花针。长年生活在泉水瀑布中,那巢就在泉瀑流经的岩石缝里,所以叫作石鱼。肉细嫩而鲜美,味道香醇,炒、烩、炖都可以,山民们说是妇人难得的滋补品。”说着,笑眯眯看了骆羽杉一眼。

骆羽杉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给顾横眉夹菜:“干妈,您也多吃点……”

“好好好,多吃点。”顾横眉说着,拿起筷子,一看碗里的东西倒是笑了:“看来还是干女儿疼我,这道菜才真正难得。”

见骆羽杉看着那菜有些不明白,谭少轩笑道:“这是千色山石耳,野生在人迹罕至的悬崖峭壁上的一种东西,形状扁平如耳,又附着在岩上生长,所以称之为‘石耳’。据说是营养价值极高的,一年也难得收到多少。”

“哦,这个我知道。”骆羽杉笑着说:“明代著名药物学家李时珍在他的《本草纲目》中曾记载:石耳,千色亦多,状如地耳,山僧采曝馈远,洗去沙土,作茹胜于木耳,佳品也。据说久食益色,至老不改,营养价值极高,是一种滋阴润肺的补品呢。”

“千色山是座宝山呢。”顾横眉一笑,指着碗碗碟碟说道:“这是桂花茶饼,据说苏东坡有‘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之说;这是山上特产的珍珠栗;这是野芹菜炒肉丝,清香爽口;这是山里人家的萝卜饼,羽杉尝尝?”

骆羽杉忙接过来,尝了一口笑道:“这是早餐的最佳选择了。”表面金黄金黄,吃在口中酥脆,里面是炒熟的萝卜丝,外酥里嫩,咸香可口。

山上野味可口,四个人吃得开心,杨震飞一边喝茶一边道:“老二,今儿上午和老叔去钓鱼好不好?难得浮生半日闲啊,钓两条大鱼,弄个‘捞鱼生’中午让她们娘俩好好尝尝,怎么样?”

谭少轩一笑:“既然杨叔有这个雅兴,小侄一定奉陪!不过,侄儿钓鱼的技术可是不低,老叔不一定能赢过我。”

杨震飞“哈哈”笑起来:“你杨叔什么时候这么小气过?都说未来将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老叔这个参谋长,甘愿做参谋做顾问,不过夸了海口,若是钓的鱼不够大不够肥,喝酒老叔可绕不了你小子!”

二人笑起来,吩咐夏汉声等拿了鱼竿等物轻轻松松出门钓鱼去了。

看着两人的背影,骆羽杉若有所思,这次上山,谭少轩似乎和杨震飞在谈着什么大事。貌似昨晚之后,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地,杨震飞对谭少轩的态度也有了明显的变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骆羽杉猜不到,但顾横眉却心知肚明。看着骆羽杉,她微微一笑,有了这么个干女儿,的确是自己的福气。这下,自己的心终于能放下了。

杨震飞和谭少轩之间一直颇是不睦,这让顾横眉非常担心。不管怎么说,谭少轩是谭嗣庆内定的未来接班人,杨震飞再怎么能干再怎么有雄心,却一直都是以“辅臣”的姿态出现的。

谭嗣庆既然有心培植儿子,必然会创造一系列条件,若是杨震飞到时不服,要么南方军政府人心不稳四分五裂,要么必定烽火连天,又是一番军阀混战。谭少轩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还好,可能杨震飞付出代价之后,最终或许能得偿所愿;但是自从掌第二集团军以来,谭少轩雷厉风行,打仗也是难得的有勇有谋,几次仗下来,连杨震飞这样的老手,都不得不佩服;提出的整军计划更是效果明显,提高了军队的整体战斗力。可见,谭少轩并不是刘禅。

这样下去,结果就只能有一个了,顾横眉颇是担心,两败俱伤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

前段时间,日本人找上了杨震飞,以他早年留日为契机,再三鼓动,开出的条件也是吸引地很,什么先进的武器弹药、赠款、助兵等等。意思很明显,既然谭家父子这么不合作,大日本帝国对之失望已极,若是杨将军能登高一呼,大日本帝国必然鼎力相助,到时不止是南方这半壁江山,就连华北,大日本帝国也会考虑让将军来领导等等。

条件很吸引,特别是对杨震飞这样有雄心的人来说。要说杨震飞一点都没有为之动心,是不可能的。顾横眉知道此事的时候,已经过了十几天。本来老太爷的寿诞已经准备放到丰县乡下去办,可是杨震飞忽然改了主意,这才引起了顾横眉的注意。

祝寿时,杨震飞故意给骆羽杉出了个拜寿的难题,却想不到被这位少帅夫人四两拨千斤,堂堂正正拜了下去。这一拜,令杨震飞心里既震惊又不得不赞叹,继而对谭少轩的看法也有了转变,再三思考,晚上,在秋水山庄和顾横眉相对而饮,摊出底牌好好聊了一次。

听他说起日本人的条件,顾横眉眉头一皱,长长叹了一声:“震飞,我是个女人,别的也不懂,看的书也不多,但是我总觉得民族是得罪不得的。你想想历朝历代以来,那些旧朝遗老,为王朝尽忠殉节者,藏身于残山剩水之间者都不少,但最为人不耻的,却是那些投靠异族甚至异国的贰臣,何况是出于利益而为汉奸?”

闻言,杨震飞沉思地看了她一眼,手举着酒杯,闷声不语。

顾横眉接着说道:“震飞,这些年你一直在问我,当初为什么在那么多人中间,选了当时籍籍无名又貌不出众的你,做一生之靠?我一直没有正面回答过。因为其中的答案太过于简单,我都担心你都会不相信。今天,我告诉你。”

杨震飞闻言抬头。是啊,从横眉主动愿意下嫁,自己就一直在问,每次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从来没有讲出一个实在的答案。今晚她要说出来?她是为了什么选了自己?

“我出身清末高门,后来家族败落,不得已做了那贝勒的妾室,看多了男人的风流无情,尔虞我诈,也伤透了心,所以后来贝勒死后,我便下定决心,就算嫁个种田的,也决不再嫁浪子!和你说话之前,其实我已经关注过你们那些人很久了。大多数的人嫖妓、赌博、酗酒以为乐事,唯有你,一身正气,对这些不屑一顾。当时我就想,就是他了!不为别的,单为这不嫖妓也值得。”杨震飞有些惊讶,当时年轻貌美多金且追求者众多的顾横眉,竟是因为这么简单的原因下嫁自己?

看到他的惊异,顾横眉苦笑:“女人的心很小,很单薄,心里的爱也很自私,男人以娇妻美妾为荣为傲,却不知道这分成无数块的爱是如何令女人伤心!我看过了金钱权势、荣华富贵,对这些没有什么渴望,唯渴盼一份真情。所以那时才宁愿劝你留下何家姐姐。你不爱她已经是悲剧了,既然已经都是事实,同为女人,我又何苦难为她?杨夫人的名号,对我来说要不要并不重要。”

杨震飞伸出手握上顾横眉的手,看着她,眼里既有感动又有怜惜:“横眉,跟着我,你吃苦了……”

顾横眉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震飞,我不求你高官享厚禄,只要能平平安安,象现在这样厮守,我就满足了。这些年来,看着你们刀尖上舔血,枪里来弹雨里去,我这颗心啊,就没有放下来过。若是再扯上民族、国家、个人名节,震飞,恐怕就再也没有安稳的那一天了。日本人说的好,可是,做汉奸的是你,背骂名的也是你,这个万夫所指的‘儿皇帝’可不好做啊。”

顾横眉长长叹了口气:“震飞,若是真的有这么一天,我可不想做这个恐怕连死都不得安宁的‘儿皇帝妃’,你啊,可要早点放手让我去找间庵堂了此残生,也就算是我们恩爱过一回了……”

话音未落,杨震飞急急说道:“横眉,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说答应了吗?”

“你是没答应,可是你迟疑了,不是吗?”顾横眉直直看着他:“你有雄心,我知道,这也是当初我支持你招兵买马的原因。但是,和日本人合作,与那些不一样。民族大义啊,震飞,你千万不能糊涂!”

杨震飞长长舒了口气:“横眉,你下嫁给我,这些年也一直是如夫人的名号,我这心里……在南方军政府中,我位高权重,但怎么也是谭嗣庆的下属;而且,我不是不担心啊,功高震主,这段时间我细细看过来,老二似乎有些高深莫测,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品性,这几年我对他也没什么好气,若是他一旦掌权,你说……我不得不想后路啊。”

顾横眉另一只手覆上了他的手:“震飞,你想的这些我都明白。你们那些军国大事我不懂,但是,我觉得老二不是那种人。先不说别的,他对羽杉,我看实在是痴情的很,尽管霸道强势,可是细微之处,无微不至,能有这样爱心的男人,人品,能坏到哪里去?羽杉不情不愿嫁给他,可是眼看着他们感情越来越好,这是事实啊。那样一个明理识义,顾大局的聪慧女子,半年多了,若不是老二让她动了心,会有今天的局面?”

“而且,老二娶的这个媳妇,实在是好!不仅相貌出色,才华出众,最重要的心地良善,那天看她拜下去,我都一愣啊。将心比心,这若是换了那位余家大小姐,恐怕是想都不用想的;就算是我,处在那个位子上,恐怕都要想一想。人家丝毫没有迟疑,大大方方、端端正正就拜下去了!唉,震飞,这样的一对夫妻,接了大帅的位子,你说,他们会对我们开刀吗?”顾横眉接着苦口婆心。

顾横眉说的都是琐碎小事,并没有从他所想的军国大事考虑,但是杨震飞却慢慢听出了味道。

“震飞,说实话,我们俩并没有生下一男半女,我但愿自己年岁大你几载,走在你前面;若是真的走在你后面,我想想,都有些忧心……不是说平儿和常儿会对我不好,毕竟他们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而且,凭良心说实话,有我之后,你对何家姐姐也的确是冷淡的很,他们是何姐姐所出,心疼自己的母亲是人之常情。羽杉没有母亲,心地善良,我觉得就算以后,她对我这个干妈也不会凉薄,那一声干妈,那一拜,我是实实在在准备把她当自己的闺女疼了……”顾横眉说的红了眼睛,杨震飞听得哑口无言有些动容。

“再说。”顾横眉既然已经说开,也不怕杨震飞多想,索性把心里话全部倒了出来:“你看老二最近做的这些事,桩桩件件,都和你们,大帅也好,你也罢,不一样呢。你们多是想着争地盘,扩大军队,我好好想了想,老二做的要全面的多,卫生部的防疫、农商部的农业政策、统一币制,与世界强国币制挂钩、投资重工业……竟是一个国家的全新布局,方方面面实实在在,震飞,别说我胳膊肘往外拐,依我看,老二是个大才!绝对比你和大帅强的多!人家心里想的是国家发展强盛,是老百姓切身关注的事啊。”

杨震飞心里的迟疑已经去了大半,民族大义在前,爱人苦口婆心在后,所说所讲有理有据,他实在不可能为了自己的野心和雄心,而做家毁人去的一搏。汉奸,这个名词不是不令他心惊的;民族的千古罪人,与自己的个人利益相比,孰重孰轻其实不难衡量。

而且,他不能不承认顾横眉讲的对,老二是个大才!如果说之前自己心里还有不服气,连顾横眉都这样说,他却唯有心中一叹,谭嗣庆选了一个最好的接班人。

最后杨震飞请出了沈克遂,并约好谭少轩去千色山游春。其实他和谭少轩两个人心里都明白,这次相谈,决定着未来南方军政府的大局,而且还决定着最近的一场仗打不打,怎么打。

见骆羽杉瞄了两个人的背影好几眼,顾横眉一笑,拉了她的手道:“他们爷俩去忙他们的,我们啊到后面的竹林采蘑菇和竹荪去。昨天刚刚落过雨,必定大有收获,中午可以吃自己的自力更生了。”

骆羽杉笑着答应,喊了亚玉等几个丫头,拿了篮子,走进了别墅后面的竹林。

这是真正的竹林。满目修竹幼篁,密密丛丛,雄劲挺拔,节节向上的竹,似行非行,似排非排地集结着簇拥着,错落交织,撑起浓绿的伞。

竹叶交错重合着,空隙间泻下来的阳光为幽静清新的竹林添了几分明媚安详。林间静得出奇,静的怡人心神。骆羽杉静静地站着,一任无尽的惬意浸润周身。

耳畔不时传来声声清脆的爆竹声。那是竹子破裂时发出的“呯呯”声,万竹齐破,鸟儿也活跃起来,啾啾鸣叫着;露珠顺着竹叶一直滑到叶尖,然后落到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微风过处,竹尾摇动,发出“沙沙”的响声,于是一片翠绿更是明艳,竟显得仿佛天上的云也是翠绿的了。

脚下是湿润的土地,竹丛里露出星星点点的小蘑菇。蘑菇上凝着可爱的雨露;半腐的竹茎里有着“软黄金”之称的竹荪。

找到蘑菇的惊喜,惹得亚玉等不住发出甜美清脆的笑声。骆羽杉听着看着,唇角升起柔和的笑影,这些竹如此挺拔,或许正是因为这片土地的挚爱,它们才坚定不移地成长着壮大着,形成这这片根深叶茂的海。国家多难,民生维艰,但是,只要少轩和杨叔他们风雨同舟,祖国的明天必然是美好的!

中午时分,当在山上转得累了的顾横眉和骆羽杉回到可园,杨震飞和谭少轩也已经回来,果真钓到了几条大鲩鱼,再加上骆羽杉她们采的蘑菇、山野菜,看着着实颇为丰富。

骆羽杉看了看眼前的材料,又看了看谭少轩轻松含笑的脸,明白他心里的大石头已经落了地,不由也很是欣喜,于是笑道:“今儿中午这顿饭,就由我下厨吧,干妈和杨叔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呢。”

杨震飞闻言微微一怔,看了谭少轩一眼,谭少轩薄唇微扬笑道:“杉儿的厨艺还是颇拿得出来的,杨叔不要担心难吃,一定可以让您吃饱……”

顾横眉闻言睨了他一眼笑起来:“你担心你杨叔担心吃不饱?二少净歪曲你杨叔的想法,我们啊是心疼,大家小姐、少帅夫人竟然亲自下厨,这餐饭啊价值不菲!”

谭少轩看了骆羽杉一眼挑眉一笑:“我明白了,姨娘的意思是说,不能偏劳您干闺女,我也得帮忙,是不是?杉儿,来来来,我和你一起去……”说着便伸手过来拿鱼篓。

骆羽杉笑着瞅了他一眼:“纨绔二少,越帮越忙,我可不敢动用你的大驾,您啊,还是在这儿陪着杨叔和干妈,找瓶好酒准备着是正经。”

顾横眉和杨震飞都是一笑,谭少轩摊摊手笑道:“姨娘,不是我不帮忙,您干闺女看不上我,再说夫人的话我不敢不听,只好老老实实在这陪着杨叔了……”众人都笑起来,骆羽杉“啐”了他一口,招呼亚玉等几个丫头帮忙拿了东西放去厨房,自己走到楼上换衫。

不想,谭少轩跟了上来。伸手就把骆羽杉搂在了怀里,大嘴瞬间就亲了下来:“杉儿,你真是福星……”

“你怎么上来了?”骆羽杉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挣了两下没有挣开便也随他抱了,等他餍足放开,骆羽杉一边细细平复着呼吸,一边笑着问道:“二少是不是有什么喜事?今天笑得似乎特别好看了些呢。”

谭少轩闻言一瞪眼,挑了挑眉撇了撇嘴:“我平日笑得不好看吗?”

“平日?”骆羽杉假作思考了一下,笑道:“平日二少的笑要么皮笑肉不笑,要么嬉皮笑脸,要么傻不拉唧的笑,要么……”

正说着,谭少轩的手已经伸到了腋下:“坏丫头,竟然这样诋毁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骆羽杉笑着左躲右闪,实在避不过去,无奈只好软语求饶,谭少轩低声闷笑,把脸一低:“好,亲亲我,亲的我满意,就绕了你!”

“你!”骆羽杉羞窘,看他的五指山哈着气又要伸出来,不得不忍住脸红轻轻亲到谭少轩脸上,谭少轩瞅了她一眼:“小气!”

说完,径自搂住骆羽杉的腰身,又是一场热吻,骆羽杉急忙拉住他:“我还要下去做饭呢,第一次请人吃饭,不会让客人饿肚子吧?”

谭少轩一笑放手,骆羽杉看换了衣服,谭少轩道:“这餐饭,我心里痛快!杉儿,你知不知道,从此后,兄弟同心风雨同舟?内已定,外当安,很快,我就让小鬼子吃不了兜着走!”

什么?又要打仗?骆羽杉微微一怔。

谭少轩看着她,搂进怀里亲了亲她光洁的额:“杨叔已经明确表示,他准备做周公,做贤相,军政府将集中力量,一致对外!最近小鬼子鼓动了几个小军阀,准备闹事,这场仗不打,他们总是认为军政府好欺,以暴易暴有时还是必要的!打了这一仗,南方才有可能安稳一段时间,否则,总是防着他们蠢蠢欲动,更累。”

骆羽杉自然明白,她点点头,用力抱了谭少轩两下,旋即转身下楼,自己别的帮不上他,就在后面做好他背后的女人吧。

中午的一餐饭,吃得杨震飞和顾横眉大为赞赏。他们想不到骆羽杉的厨艺是真的不错。

鱼最好的肉做了有名的“捞鱼生”,切成极薄近乎透明的薄片,以各种佐料相配了生食,味道鲜甜而爽口;野山菌烩鲩丝非常清淡,以菌类搭配,鱼肉中渗透了菌类特有的清香,口感细腻;鱼腩以姜葱及豉汁清蒸,原汁原味,鱼肉的香嫩爽滑被衬托得淋漓尽致;椒盐鱼骨内嫩外脆,油香四溢,满口香、爽、脆,让人欲罢不能。

谭少轩和杨震飞兴致很高,连顾横眉也拉着骆羽杉喝了些葡萄酒,所以分手之时,骆羽杉已经有些薄醺。

看她扶了桌子站着,顾横眉细细嘱咐谭少轩:“我和你杨叔还要在山上住一日,你也不要急着回去,等羽杉醒了酒再走。江上风大,小心冻到她。”

谭少轩自是满口答应,揽了骆羽杉送了两人出去,四人分手。

随即揽了骆羽杉上楼歇息,吩咐下去晚一点回凌州,夏汉声答应着,自去安排。

看着骆羽杉沉睡的丽颜,谭少轩真想和她在山上多住几日。从嫁给自己,杉儿要做的事不仅多而且琐碎,每天都要面对不同的问题,不同的挑战,而她却没有抱怨过一声,总是默默地做好一切……杉儿,此生有你,我谭少轩何其幸运!

古语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虽然有些夸张,但是目前国内外的形势之瞬息万变却是肯定的,所以谭少轩不敢在山上停留太久,骆羽杉稍做休息,二人便原路返回凌州。

虽然顾成钧在巴黎和会上的演讲取得了巨大成功,但是巴黎和会的实质是大国分赃会议。早在中国参战前,英、法已经与日本达成了私下协议,支持日本对山东的要求。中国问题只是列强之间讨价还价的筹码。于是,列强为了各自的利益决定牺牲中国。此后,顾成钧虽然多次向和会提出收回山东的意愿,并做出色发言,但是,巴黎和会美、英、法三国代表约见出席和会的中国代表,把最高会议决定方案通知中国,决定在对德和约中将山东问题从中国问题中单独列出,这就是即有名的《凡尔赛和约》第一百五十六至一百五十八款,批准由日本接管德国在山东的所有特权。

“至此,中国代表团在山东问题上的交涉完全失败,我们在巴黎和会上艰苦卓绝的努力付诸东流。”谢广珊写道:“中国被他们无情地抛弃了。被中国人认为是‘大好人’的威尔逊也只是耸耸肩表示了他的无能为力。中国被欺骗了,中国的外交失败了。”

“顾成均部长同样表示了他对巴黎和会的失望和愤怒,他没有料到结果竟是如此的悲惨。他四处奔走,希望能够为中国争取哪怕是一丝颜面,但是结果同样令他失望——留给中国代表团的唯一选择就只有签或者拒签。”谢广珊坐在窗前,看着巴黎茫茫的夜色,蹙起眉头,手里的笔有些颤抖。

“顾部长对这一强盗行为表示抗议。他明白山东问题已经难以挽回,中国只能改变策略,力争申明保留后签字,即对条约有关山东问题的声明持保留立场。但是,美国、法国等列强明确反对中国对和约申明保留后签字。为此,顾部长起草了一份措辞强硬的声明递交新闻界,抗议对中国的不公正待遇。”那份声明就在自己手边,谢广珊拿在手上,脸色沉重。

她明显地消瘦了,这段日子以来,初次上阵就面临了巴黎和会这样国际性外交事件的谢广珊,性情变得安稳沉静了许多。她觉得这段日子,家国的概念,在她心里从来没有那样过的鲜明和沉重,她也终于理解了顾成均的所思所想,对这个英俊的男子心里有了从来没有过的理解和敬佩:“这几天,顾部长率领代表团除了抗议之外,连续会晤了各国代表,试图找到最终解决问题的方法,而且又进行了多次成功的演讲,得到许多国家的同情。但是,列强交易已做,逼迫中国代表全面接受和会的安排。”

“我们面临的只有两条路,第一是签字。在英、法、美等大国控制的和会上,山东问题已无法挽回。第二个选择是拒签。顾部长说:日本志在侵略,不可不留意,山东形势关乎全国,较东三省利害尤巨。不签字则全国注意日本,民气一振,签字则国内将自相纷扰。这是中国外交史上一个令人难忘的日子,中国代表团集体缺席巴黎和会,在保留不成的情况下,拒 绝签署对德和约。顾部长已经代表代表团致电南北两地政府,汇报拒签之详情。”

拒签,打破了中国在与列强交涉中“始争终让”的惯例。在中国需要她的外交官为主权挺身而出的时刻,顾成钧义无反顾地承担起了历史的重任,他的爱国行动,他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他不计自身得失,以国家民族为重的崇高精神,令谢广珊为之震撼为之潸然泪下。原来,天下间的男子,并不一定都如谭少轩,才令人敬爱,在外交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顾成均也是优秀的战士,不屈的勇士!

顾成均凭借高超的外交技能、渊博的学识,精心准备在和会上的每一次发言,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为中国赢得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同情和支持。在和会的最后阶段,面临严峻的局势,顾成钧没有退缩,毅然决然地承担起了历史的重任,维护了国家的尊严,为中国外交写下了绚丽的一笔。

不知不觉中泪水遮住了视线,谢广珊擦掉眼泪继续写道:“当和会的闭幕典礼,在胜利者的欢呼声中召开的时候,为中国全权代表预留的两把座椅上空无一人。列强们是愕然抑或毫不在意,这些对于中国而言都没有什么意义了。诚如顾部长所言,这一天将被视为悲惨的日子,留存于中国的历史上。”

中国历史上悲惨的日子或许太多,这一天也很可能被后人轻易地遗忘。但是顾成钧,这位年轻的中国外交官在巴黎和会上的精彩表现,却已经深深地记录在了中国历史,甚至世界历史上!

顾成均,以及他的坚强、勇敢、才华和尊严,也深深刻录在了谢广珊年轻的心灵上,刻得那样重,那样深……

这一天,无疑是二十世纪中国人的大时刻之一。在这个时刻最激烈的时间点,和会闭幕典礼进行之时,顾成均乘坐的汽车正经过巴黎街头。关于那一天他在后来的回忆录中这样写道:

“汽车缓缓行驶在黎明的晨曦中,我觉得一切都是那样黯淡——那天色,那树影,那沉寂的街道。我想,这一天必将被视为一个悲惨的日子,留存于中国历史上。同时,我暗自想象着和会闭幕典礼的盛况,想象着当出席和会的代表们看到为中国全权代表留着的两把座椅上一直空荡无人时,将会怎样地惊异、激动。这对我、对代表团全体、对中国都是一个难忘的日子。中国的缺席必将使和会,使法国外交界,甚至使整个世界为之愕然,即使不是为之震动的话。”

虽然巴黎和会是中国被列强欺凌的又一次见证,但是,这次拒签在中国外交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中国第一次坚决地对列强说“不”。这也是中国外交胜利的起点,从此以后,中国将一步步夺回丧失的主权!

当谭少轩和骆羽杉回到凌州,发现城里的气氛已经有些改变;等回到大帅府,谭少轩第一时间知道了巴黎和会的情况,也明白了城里的异常来自何处。四目相对,双手交握,谭少轩和骆羽杉明白,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没有人心里会是轻松的。

中国在巴黎和会山东问题上交涉失败的消息,已经传回国内,北京学生率先走上街头,抗议列强的强盗行径,引发了声势浩大的“五四运动”。

和会上交涉失败的消息,迅速激起了国内民众的群情激愤。示威游行的人群要求“外争主权,内惩国贼”,在巴黎的中国代表团收到了国内团体的大量来电,北方军政府批准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辞职”,接着内阁总辞职,魏世光代理总理。

中国巴黎和会代表团正式向国内及世界发表声明:巴黎和会是一次媾和会议,对于解决山东问题没有予中国以公道,中国无牺牲其正义公道爱国之义务,故中国不能签字……”接着南北方军政府相继发出政府令,解释巴黎和会不签字的原因,虽然因为政治上的原因没有正面谴责列强,但对国人的愤慨表示理解,唯北方军政府政府令有强调重视“友邦之亲善”一句。

“抵制日货!”这是社会各界首先发出的声音,也是一下子在神州各地展开的共同行动。既是愤怒的宣泄,也是一种姿态的表示,更有很多人认为抵制日货,制裁日本,能够起到打击日本经济、削弱日本军事力量的作用。

当愤怒把民族情绪点燃之后,主动也好,被动也好,有作用也好,无作用也好,实际上已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样令人愤慨的时刻,每个人都需要、也必须以各种方式表明其立场和态度。于是,抵制日货的浪潮,顿时席卷中国乃至世界有华人所在的各地,“抵制日货”浪潮成了报道中国局势的背景之一。

骆羽杉拿着报纸,皱紧眉头看着上面的报道:在凌州,那些敢偷偷摸摸卖日货的店主,受到由“反日协会”自己任命的中国“警察”的严厉惩罚,哭哭啼啼地被关进临时设立的监狱;

这些不爱国的商人吓得说不出话,跪在“反日协会”审判者面前不停地磕头求饶。“审判员”处以罚款,惩罚他们卖日货的罪行,“罚金”高达五千银元。凡是被处以罚款而称无力支付的店主,就被押进“反日协会”的监狱,让他们在里面挨饿。这种怪异的审判,以各种方式出现,公然违法的行为却在各地得到中国公众舆论的支持——人类四分之一民众的舆论支持。

成千上万的城市与乡镇,爱国者汇成了一个整体,发出如下神圣的誓言:对着我们的祖国,对着我们祖先的陵墓,我们发出庄严宣誓,只要我们活着,就永不使用日货。如果违反誓言,老天可以惩罚我们,别人可以处死我们!

英文报纸上也刊载着全世界的唐人街纷纷抵制日货。

加拿大安大略省温莎的白人,吃惊地看到四百名加拿大华人采取波士顿“茶叶党”同样的举动,集中价值六千美元的日本茶叶、丝绸和海鲜,浇上汽油,由温莎德高望重的华人领袖发表鄙视日本的演讲,然后点燃柴堆;太平洋之岸,美国航运公司高兴地看到日本公司不得不取消了中日航班,而自己则多了生意机会。

英文《时代》报道,提供了更生动的画面和细节:

慷慨激昂的积极分子在严厉斥责,被处罚、被关押的商人们在无奈地哀求;大批人们在神圣宣誓……这些发自民间的声音,与南方军政府政府无声的支持、日本公使馆发来的电函,指责政府姑息、谭少轩紧张调集军队的步伐和无数个不能安眠的夜晚,混合在一起,渲染出了这一年夏季中国的悲情和激愤。

“我认为,民众的愤怒是必然的。”谭少轶来拜访,交给骆羽杉一本《中国近时外交史》:“这是最近几个书店联合出版的一些与日本有关的书籍。这本《日本并吞满蒙论》由日本细野繁胜撰述,我们翻译出版这样一本鼓吹日本应该占领满洲和蒙古的书,是想借此向国人发出警示。”

骆羽杉请谭少轶坐下,青儿端上茶水,骆羽杉打开了书来。

“日本人野心大暴露”――这是该书广告的标题。上面写道:

“著者的意思:中国并非国家,乃是万恶所归的下贱劣种。所以本书的结论,对全中国应归列国共管,满蒙则应归日本占领。但是它怕列国妒忌,于是假借满蒙对列国开放之名以售其奸。按照历年日政府声明满蒙欢迎外资,及最近田康庄在美所宣传,更足证明著者所云,非一人之见解,实为日本之国策。

我素视和平如生命,目战争为罪恶的中国民众啊,对于野心蓬勃的日本,不可不加紧抵御;对于暴露其野心之本书,尤不可不深切注意。”

骆羽杉明白,在这样的时刻,军政府和谭少轩被推到了漩涡中心,是必然的。必须要有所行动以安抚愤怒中的民众,但是又不能有主动挑起战争之嫌,这是摆在谭少轩面前的难题。

情绪激烈的爱国学生,甚至已经组建“学生军”,准备抗日,几千名学生在凌州聚会,发誓要请愿,直到政府采取具体行动来维护“国家的名誉”。

在美国,赞助燕京大学的费城人,收到燕京大学校委会主任的电报,据称,他的中国学生继续在上课,没有参加别的学校由中国学生举行的示威活动。费城人听到这一消息松了一口气。

这些情形都一直在继续,面对这些,南方军政府该怎么办,谭少轩又该怎么办?

谭少轩已经接连几夜回来的很晚,骆羽杉一直在灯下看书读报,那些国内外的消息她和已经组建起来的秘书组必须尽快、及时地传递到谭少轩和谭嗣庆等政府领导人面前。

谭少轩走进来,打开了书房的门,倚在门上看着她,脸上是深深的疲倦和淡淡的笑容。骆羽杉站起身,迎着他走过去,温柔一笑:“回来了。”说着拉了他的手坐到沙发上,递上一杯热茶,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抱住了谭少轩。

谭少轩抬手轻抚着她的长发,薄唇扬起,笑了笑:“我没事,你不必担心,今天事情太多,不过军队已经到了预定位置,一切都还顺利。”

骆羽杉点点头,轻声道:“既然顺利,就不要再操心,回家了就好好休息。”

谭少轩叹了口气,继而微微一笑,喝完茶递了杯子给骆羽杉,忽然想到什么,对骆羽杉说道:“我倒是担心,代表团回来后,可能面临左右为难、如履薄冰之境。杉园旁边那栋别墅,你派人收拾一下,等顾成均和谢广珊他们回来,可能有人会用的上。”

他的话令骆羽杉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在民众的愤怒面前,最尴尬的应该是这些外交官。民众觉得被欺骗被侮辱,但外交官却又必须运用外交手段,向各国民众甚至包括日本的民众,陈述和会发生的一切,提出中国的抗议;希望能得到国际社会和民众的同情。但是,他们面对的,却是咄咄逼人、随心所欲、根本不把国际社会放在眼里的日本;面对的是列强各有利益考虑、各有心思盘算的混乱局面。

而且,他们倚仗的,却是一个内乱频仍的国家。在这样的情形下,外交官们有他们的苦衷与尴尬,要与民众真正有所沟通,何其不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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