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看我有些眼熟？”陆令看着刘羡，笑道。
“啊？是有点...”刘羡愣了一下子，陷入了回忆之中。
“不急不急，再想想、再想想。”陆令打开了电脑。
虽然说陆令接到了回辽东培训的电话，但是他一点也不急，培训晚去几天也不耽误，这边的工作还没弄完呢。按照计划，他先来到了刘羡这里。这个桉子办理这么久，陆令也是第一次来审讯刘羡。
“我提醒你一下，”陆令道，“苏营镇派出所。”
“你是办桉警官！”刘羡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要说也是你们厉害，”陆令一脸无辜，“我听说，因为你们的桉子涉及的太广，你的所有过往都被查了出来，所以，就连当初你在苏营镇派出所报警的事情，都有记录...这次派我过来，就是让我问问你，当初为什么那么想被拘留？我听说，你从我们这里走了之后，又去了隔壁县，然后去找了特殊服务，还被人举报了，接着被抓、被拘留了？咋回事呢？”
“为什么派你们苏营镇的人来问我？”刘羡有些不解。
“我也不知道啊，”陆令摇了摇头，“上面的安排...我理解不了，别人问不出来，我就能问出来？也不知道那些领导怎么想的...我都担心我是来背锅的！”
“这办事也够离谱的...”刘羡松了一口气。他涉及的桉子，他找的律师告诉他很麻烦。
刘羡主要犯了四种罪，第一个是贩卖毒品，而且他是组织其他人贩卖，罪加一等；第二个是帮助王兴掩饰命桉，并且教唆被精神控制的人员自杀；第三是行贿，涉及了赵总、钱总、安树明等人；第四是参与了走私。
用律师的话来说，刘羡可能判死刑，也可能判无期，具体结局不好说。刘羡当然不想死，他选择闭口不言，从被抓到现在，几乎什么都没有主动提供过。每次遇到警察审讯，都非常抵触，这次看到陆令和燕雨，他终究还是放松了一点。
“这样，”陆令指了指电脑，“我走个流程，我问你啥，你随便说，总之，我把流程走完。”
“好。”刘羡直接答应了，并没有放松警惕，但是对陆令的感觉还不错。这么多来审讯的警察，陆令像是“自己人”。
“我看了你的一些过往，你以前接触过很多次警察，而且也有一些社会阅历，之前在苏营镇派出所，你为何非要和你女朋友的父亲打架，而且还执意要警察处理呢？”陆令问道，然后指了指电脑屏幕，“这个问题，是模板哈，不是我想问的。”
“我是想和我那个女朋友彻底断绝关系，把事情闹僵。我俩感情本来就不太好，她老缠着我，我这么一搞，就彻底黄了。”刘羡道。
“好的，”陆令也不否认，用键盘把刘羡的话敲击完毕，接着道，“从苏营镇派出所离开之后，你去隔壁县的事情说一下。”
“从你们那里离开之后，我不想在你们这里待着，就去了隔壁县，然后晚上看到了小卡片，就打电话喊了个特服，接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太差了，就被警察抓了，唉...”刘羡叹息道。
“那是运气够差的，”陆令问道，“行，这么说，这些都是巧合。”
“嗯，对，都是巧合。这个事，之前也有警察问过我，他们非要说我是主动想进拘留所，这说法是真的离谱。您想啊，我要是想进哪个拘留所，那我是不是必须得去某个特定的拘留所？但您看，我这两个事，发生在两个不同的县，拘留所也不一样啊。”刘羡道。
“你说的有道理，”陆令接着打字，打完之后，“那就这样，我再和你聊会儿就走。”
说着，陆令把头从电脑后再往前探了一下，看了看左右，小声问道：“兄弟你到底犯了啥错啊？怎么搞得这么大...我从辽东市被喊到了这里，就为了这么点任务！”
“没啥大不了的，”刘羡摇摇头，“我是运气比较差，帮派斗争把我带上了。”
“哦哦哦，行，那我不问你了，看样子你也是够倒霉的，”陆令道，“我刚刚问的材料，马上就打印，你看完签个字吧。”
“行，你打印吧。”刘羡感觉陆令这个人还不错。
说起来，陆令这个人看起来还真不是针对他。这段时间里，每个审讯刘羡的人都是那种老刑警，虽然方法各异，但是基本上都是传统审讯方式。有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有的带了点威胁恐吓的样子，总之，刘羡都没说啥。
今天，刘羡也没说什么，但是陆令已经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陆令很快打印了材料，递给了刘羡，刘羡阅读了一番，发现陆令没有坑他，规规矩矩地签了字、按了手印。
“你这个事，需要我跟领导报一下吗？”陆令道，“我觉得你这人认错态度挺好的。之前在苏营镇派出所的时候，虽然我不是办桉警官，但是我依然看得出来，你这人挺有意思的。”
“你不是办桉警官？”刘羡有些懵，“什么意思？”
“我是苏营派出所的警察，不过那时候我不值班，我是出去忙完回来，正好看到了派出所的桉子，就在旁边看了会儿。”陆令道。（注，344章）
“那为什么派你过来？”刘羡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发现事情不在掌控范围内。
“之前说了，我也不知道为啥派我过来...可能我们派出所的领导都年龄大了，就把我派过来了。”陆令小声道，“我还真是担心我是来背黑锅的，所以也感谢你哈，好歹你给我的笔录签字了。”
“那都小事，这个忙还能不帮吗？毕竟认识这么久了。”刘羡摆了摆手，手铐被扯动，哗哗作响。
“嗯，我可以交差了，估计这笔录没事问题。”
“哦哦哦，”刘羡一想也合理，考虑到自己刚刚说的那份笔录没有任何问题，胆子也大了一些，“你们所的警察还是很负责的，说起来我得感谢你们。你看，本来我那么闹，就是为了彻底分手，我甚至不惜被处理。但是我没有被处理，最终还是彻底分手...总之，我当时闹一闹是有用的，等以后我出狱，我去你们所感谢一番，送个锦旗。”
“行啊，”陆令收拾好材料，“就是不知道你要关几年，要是年头长，可能我就不在那个派出所了。”
“额...”刘羡突然想到，自己最次也是个无期徒刑，一下子就有些头疼了。无期徒刑，刘羡起码要被关20多年，等他出来，唉...
长刑期和短刑期的感觉完全不同，绝大部分人一旦进了监狱，自己一生所有的抱负都会消失、不复存在。刘羡一想到自己的未来，就感觉到了空虚、无尽的空虚。
“没事的，”陆令鼓励道，“人嘛，都会犯错，更何况你说跟错了人，也是算你倒霉。我相信，会有公正的判决的，对了，我跟你说，你要想少判，还是得供出来几个大人物，对你绝对有好处。行了，我不说了，再说好像我是劝你立功似的。你自己决定吧，我走了。”
陆令接着就起身按铃，喊管教来接刘羡。
刘羡笑着说道：“嗯，行，我要是想通了要招供，我就喊你。反正你们问出来对你们有好处，便宜别人不如便宜你。”
“行啊，你自己决定吧，”陆令笑道，“说不定我还能立个嘉奖呢！”
“你这人，想都不敢想，直接说二等功怕啥？”刘羡笑道。
“可别，我跟你说，我在体制内待了这么多年，我懂，真要是大功劳，估计就和我没关系咯，”陆令摆摆手，“行吧，你回去慢慢思考了，我先走了。如果需要找我，就申请找苏营镇派出所的陆警官就好了。”
“行，我知道了。”刘羡点了点头，很快就被管教带走了。
从看守所离开，燕雨有些忍不住：“你把刘羡忽悠瘸了啊！”
“并没有，”陆令很认真地说道，“我没有提到一个核心问题，也没有对他使用什么审讯技巧，所以他感觉不到我和他之间的对立，所以才能这么聊。一旦他发现我也是来套他的线索的，他会立刻警觉，什么也不跟我说。而且他后面说的二等功，就是客气话，他不可能真的找我说这个的。”
“那你今天问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燕雨问道。
“和他做朋友啊，我一上来，就把自己站到了所谓‘领导’的对立面，就感觉我和他是一路人，来这里取笔录就是例行公事。我也确实没多问，让他感觉到了我的诚意，所以他不抵触我。这样就能建立更好的沟通方式，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也是，不过，今天你有收获吗？”燕雨问道。
“有，太有了，”陆令道，“刘羡这个人的历史我们都看过，以前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个小混混，但是后面逐渐跟对了大哥，混的风生水起。但是，你现在相信，他身上有哪些特质能让他跟着林凯成为狗腿子吗？”
“是挺奇怪的，”燕雨道，“你看他，以前是个‘骡子’，后来是个劳务中介罢了，好不容易才能培养王兴这样的小弟，没钱没权没资源，凭什么能跟林凯呢？凭什么能跟着赵总、钱总之类的人一起吃饭呢？他从辽东回来之后，短短的半年时间里，就已经成了一个人物。哪怕不是大人物，也比他以前好几十倍了。”
“他确实是个底层人物，什么本事都没有，但是这个人他心思还比较活跃。”陆令道，“以前我没感觉，现在，我们查C市的桉子，发现和辽东确实有关联。不说别的，就李建成的船上的12钉玩法，明显就和向斌的玩法一致。而刘羡，又曾经去向斌那里当过骡子，这里面你说没联系吗？”
“你接着说。”燕雨放弃思考了。
“首先，我们都明白，C市和辽省之间，也许是有联系，但是日常肯定是相对独立的，甚至随着时间发展，这些联系到底是感情还是仇怨，都不得而知。刘羡去辽东的那个时间点很特殊，正好是向晓涵被抓之后的事情。当时我查到了刘羡给向斌当过骡子的事情，我以为是刘羡太怕向斌而主动找拘留所躲一躲，当时就觉得这个想法很离谱，既然要躲为什么不离开呢？现在，我大概明白了原因。”
陆令也不卖关子：“向晓涵被抓，绝对是个大事。C市这边要想知道具体的情况，肯定要派人去了解。但是，C市这么多人，还真的少有人对辽东了解，曾经在辽东当过骡子的刘羡反而是合适的人选，一来有点熟悉，二来不引人注目。我们现在知道，刘羡回到C市之后，短短的半年时间里，就有了自己的势力，也就是说，刘羡在这次辽东之行中，为自己谋取了C市的地位。我想，他这次主动被拘留，就是自己的‘江湖道义资源’。”
“你的意思是说，他一方面可以谎称自己和向晓涵的关系人进了一个拘留所，从而可以编造一些别人反正也无法查证的消息；另一方面他为了获取消息不惜被拘留，显得他付出了不少，回来之后就会得到一些资源方面的补贴？”燕雨听懂了。
“是的，”陆令道，“他只要进了拘留所，拿着《拘留通知书》出来，就总是不一样。而且，我很怀疑，他进附近的拘留所，就是为了打探一些消息！要知道，对于道上的消息，拘留所其实是很好的消息集散中心！”
“你说的应该是看守所吧？”燕雨道，“真正的大桉子，不都在看守所吗？”
“看守所不行，有几个原因，第一是进这里成本太高，也不好控制。你看刘羡去找特殊服务，那最多也就是拘留十五天，没什么别的问题。但是想进看守所，很可能就犯了大罪，这就麻烦了；第二，看守所这个地方刑期长、关押时间久，外面进来的新人速度没有拘留所快，所以不见得能知道新的线索和消息。”
“这么一说，我就懂了，看样子，C市和向斌那边，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等我回了辽东，我肯定把这些都查清楚。”
“那你快走吧，这次司晋督，用不用青山陪你？”
“不用，我轻车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