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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妖踪初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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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到这份上,两人之间已再没了赘言的必要。刘越知道,李矩虽然只是个杀猪人家的子弟,但他头脑聪明,目光敏锐,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胚子,这从历史上他最终成长为一个坚守司州勇抗刘聪和石勒的方面大将就足可得到证明。

自己隐藏在话音之外的那层意思他应该是有所觉察的,否则他也不可能对自己说出“誓死追随”这样的字眼来。对此,刘越并没有打算做过多的辩解和掩饰,一个人既有为将作帅的志向,那就要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气。

至于说做棋子,这本应该是一件心照不宣的事,他必须要自己想明白,这世间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如果连一个小小的棋局都熬不出,挣不脱的话,那就说明他并没有与野心相匹配的能力和气运。譬如现在的刘越自己,何尝不是西河大佬们手中的一粒棋子?

但人终归不是任意拿捏的棋子,而是有血有肉的生灵,在以人为子的棋局里弈棋,除了谋篇布局外,更多地要讲究以心为用。后世忻口会战时的驱倭将军郝梦龄曾说过:“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自己身为司马,也不可能将李矩他们几个扔到冷泉关让其自生自灭而置之不理,否则,让他们坚定敢战的信念也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

因此,这位年轻的西河中尉司马亲切地拍了拍李矩的肩膀,笑着对他说道:“我本来也计划和你们一起上关防守的,但胡围刚撤不久,介休城中人心浮动,武备松弛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温县令和韩县尉为之殚精竭虑,我身领主簿一职,也只能暂居县衙以应付杂事。但你们放心,只要有胡人来犯,我一定亲自率人前来支援和接应你们。”

“让司马心忧,乃李矩之耻也!”这个刚被刘越口头忽悠,还没正式被任命的司马从事红着眼拍着胸脯,咬文嚼字地大叫道:“司马但请在县中安坐,有李矩在,绝不会让胡贼们占了便宜去!”

“好!壮勇可嘉!”刘越猛地拍了拍李矩的肩膀,大笑道:“那我就在衙中备好冷泉关关尉的推荐书,只等你驱胡立功,扬威险隘的好消息了!”

就在李矩正要激动地躬身表忠谢恩时,驿中那个须发斑白的老年驿卒咧着张没牙的嘴颤巍巍地走了过来,他睁开浑浊的老眼朝两人看了好一阵,这才佝偻着腰来到刘越身前大声嚷道:“上官就是刘主簿吧?韩县尉遣人前来催促,让主簿尽快到县衙里去议事。”

“呀!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刘越懊恼地一拍脑门,朝李矩歉然一笑,说道:“那我们就说到这里吧,你只管用心把差办好,其他的事都交给我就好了。”

“小人谨遵司马号令!”李矩郑重地朝刘越施了一礼,深深地躬下了身子。

刘越笑着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揉了揉隐隐作响的肚子,迈步走到呆立的原地的老驿卒身前,微微弯了弯腰,附到他耳边大声问道:“驿中可有充饥的早点?”

老驿卒缓缓地抬起头来,迟疑地看了他半天,转身走出了门。过了好一阵,他驼着背走了回来,抖抖索索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黑糊糊的粗面胡饼,小心翼翼地捧到刘越的面前。

刘越呆呆地看着老人手中那张饼,笑容顿时像结了冰一样凝固在脸上,心中强烈的震撼让他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巴:这,这哪是人吃的饼?这简直就是一块被踩了一脚的干瘪的牛粪!黑乎乎的饼面上渗着秕糠一样的麦麸,老人手捏的一端还留着几颗残缺的牙印!

城中的驿馆乃一县之脸面,如果连驿馆都供应不了食物,而驿卒也只能靠吃这种干牛粪一样的胡饼生存时,介休的民生又该到了何等艰辛的地步?!看到这,刘越只觉胸中翻江倒海一般的难受,他慌慌张张地推开了老人的手,逃也似地夺门冲出了简陋的驿馆,快步朝县衙的方向奔了过去。

介休县虽地处要冲,历来为秦晋之间商旅辐凑之地,但由于县城建在太行、吕梁两山夹峙之角,北面又有尽得汾水便利的中阳县分其优势,所以城池规模并不算大。

从地理格局来看,介休县衙居于城池的中轴线上,南屏介山,朝倚瑰丽之烟霞;北望汾水,暮观湍流之清波;其东西两边皆辟为集市,屋舍俨然,商铺林立,街巷规整,招幡如云,颇有青枝绿叶拱托艳朵红花之相。

按理来说,有此规制的城池必然是商贾云集、货殖丰盛之所,但由于受到胡人围城的影响,城中东西两市家家掩窗,户户闭门,行人绝迹,商贩不兴,这种凄凉萧索的情景与安定繁盛时摩肩接踵、人头攒动的街市比起来可谓有天壤之别。

刘越穿过几条沉寂的街巷,很快就到了县衙的门前,他看了看衙门前杂草丛中那两只斑驳的石狮子,摇头叹息了一声,心情沉重地跨进了大门。

介休县衙的内堂不大,一个略显幽暗的小房间里分主次摆着三张低矮的桌案,这就是掌领百里之内胡汉一并八百余户的县中上官们议事论政的地方。次位两案分左右对设,右边案几上空无一人,左边跪坐着一个神情肃然的戎装中年汉子,看其相貌,正是县尉韩奎。老迈的县令温如新端正地跪坐在主位上,苍白的头低低地垂着,身子还不时前后俯仰,似乎正在打着小盹。

刘越迈步来到主座前拱手正要行礼,那睡得前仰后合的温县令猛地坐直了身子,他睁着昏花的老眼看着刘越,呵呵笑道:“好!我们县的一枪驱胡刘司马来了!”说完,他指了指下首右侧那张空着的案几道:“来来来,这边坐,这边坐。”

刘越按制向温如新和韩奎两人见了礼,屈身跪坐在席子上,只见光洁的案几上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瓷罐,里面装着一块圆乎乎的油光噌亮的饼状物体。刘越好奇地附身凑过去看了看,没有分辨出这东西的制作材料,只觉得有股清淡的茶香悠悠地传入了鼻端。

“这是?这是茶吗?”刘越抬头看了看温如新,疑惑地问道。

“刘司马不愧为世家子弟,居然连茶饼也能一眼识破。”温如新有点意外地看了刘越一眼,笑道:“刘司马初来介休,县中本该置酒相待。但久闻离石刘家老宅的杏花烧乃神仙佳酿,老朽既未能购得此等美酒,又不敢沽来其他劣品自取其辱,于是只好另辟蹊径,取几份巴蜀的茶饼聊表心意了。”

“劳动温令,小子惭愧。”刘越忙躬身谢道:“小子此行仓促,没能随身带得些许杏花烧进奉官长,还请温令恕罪。小子即刻传书离石,让家中仆从酿几缸最好的送过来,望请县尊笑纳。”

“刘司马好意老朽心领了,只是老朽年迈,口舌迟钝,纵有仙家绝酿入喉,只怕也品不出半点滋味来了。你的那些好酒,倒是可以留着给韩县尉他们。”温如新咂着牙叹息道:“老朽断酒已久,最近对这些青黄之叶倒更多些迷恋了。”

后世的刘越肯定是喝过茶的,一小撮干叶丢进沸水中,沉沉浮浮之间一杯酽酽的茶水就轻松地冲泡了出来。但眼下这茶饼却裹着厚厚的油脂,怎么看也不像能用来泡着喝的样子。刘越惊奇地用手指戳了戳罐子里的茶饼,问道:“这茶该如何饮用呢?”

“将采摘来的茶叶用火焙之,至颜色变成赤色,用茶碾将焙好的茶叶碾成细末,加上油膏,制成茶饼,装入瓷器中保存。”温如新捋着胡须缓缓说道:“饮用时,待水烧沸,将茶饼碾成茶末后倒入锅中,再加上葱、姜等调料,煮好后即可饮用了。”

说到这,他轻轻拍了拍手掌,一个身穿青衣的年轻人从门外走了进来,恭敬地垂手站在堂中。温如新朝他招了招手,笑道:“来来来,俊忠,你且前来替我们三个煮上几杯茶来。”

“诺!”那青衣人低眉顺目地答应了一声,趋步来到温如新案几前,将手中提着的竹篮放下,依次取出木炭、小炉、茶碾、茶饼和瓷碗,他动作轻盈,手法娴熟,行云流水地将烧水、碾茶、调料等工序依次完成,不大工夫,三杯芳香馥郁、热气腾腾的茶汤就摆在了温如新的案头。

“俊忠啊,你这煮茶的手艺越发精纯了。”温如新点头夸了那青衣年轻人一句,端起一碗茶汤走到刘越案前,笑道:“老朽以茶代酒,敬刘司马一杯!”

刘越本来就早已饥肠辘辘,此时一闻到这股带着葱姜香气的茶汤,腹中的那条饿龙便更加剧烈地在肚子里翻江倒海起来。他毫不客气地接过瓷碗,一仰脖便往嘴里倒了半碗,滚烫的茶汤带着油脂和调料哧溜一声滑进了他干瘪的胃里,一股热烈却充实的舒爽顿时传遍他的四肢百骸,刘越闭着眼长吁了口气,舒服得几乎就要叫出声来。

“温令,这人可是你新收的茶奴?”县尉韩奎显然是经常在温如新这里混吃混喝惯了,他啜了一小口茶汤,笑着对温如新说道:“这茶汤煮得比你之前那个叫浑奴的好得多了。”

“他可不是老朽的茶奴。”温如新也端碗啜了口茶汤,笑着答道:“他叫孙秀,孙俊忠,是赵王司马伦帐下的小吏,因为一些事被朝廷治罪,现已被梁王赦免,正要回洛阳去呢。”

孙秀?孙秀!刘越听了这两个字,端着碗的手顿时突然一抖,一口滚烫的茶汤猛地荡了出来,可怜的中尉司马一边向被烫得通红的手腕哈着气,一边怪声怪调地朝那青衣人大叫道:“你是孙秀,琅琊人孙秀?五斗米道徒,赵王小吏孙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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