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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拌着算计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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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棋子放在棋盒里时,它不过就是块圆润的石子,而当它被人执在手中落于棋盘中时,它就会变成一个衡量胜负的工具,此时此刻的介休,无疑正是一颗这样的棋子。

就在刘越、韩奎、温如新三人为如何征募县卒的事各抒己见的时候,同在西河的左国城五部大都督府里,一场比这规模还略小的谈话也正在进行当中。

匈奴五部大都督刘渊踞坐在他那张铺着虎皮的矮床上,用一双锐利却稍显温和的眼睛扫视了一眼跪坐在床下席子上的年轻男子,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从床边的案几上端过一爵酒来,他伸手将酒朝那人递了过去,微微一笑道:“永明啊,最近的日子过得还清闲吧?来来来,尝尝新出的杏花烧,这酒真是越酿越精纯了。”

那被叫做永明的年轻人忙膝行两步靠了过去,双手将酒爵接了过来,轻轻放在身旁的地上,伏身朝刘渊激动地说道:“刘曜戴罪之人,不敢受都督赐酒。这几日罪人自囚于家中,无时无刻不为失散了那批财货而耿耿于怀,每念及此,往往心中如割,羞愤欲死。”

“不至于此,不至于此!”刘渊抓着刘曜的手臂轻轻拍了拍,慨然道:“你父刘绿是我的族弟,你是我的养子,我们之间就不要这般见外了。”说到这,刘渊顿了顿,放开了刘曜的胳膊,叹息了一声道:“区区一批财货,虽然难得,但却并不紧要,丢了就丢了吧。只不过族中的几位勋贵心中不舍,故而对你有些意见,为父为顾大局,不得不停了你左部相的职位,让你在府上闭门读书,就是希望你能尽快振作起来,我的这番苦心,希望你能够理解。”

“父亲对刘曜恩深如海,刘曜永铭五内,感念在心。”刘曜低头用脸碰了碰刘渊的脚背,恭声答道:“赏罚分明,治之要也!刘曜自知罪孽深重,唯恨受罚太轻,不敢心生怨愤。只求来日能再献微劳于都督帐下,以补此次轻佻之失。”

“你能有这种想法,为父心中甚是宽慰。”刘渊赞许地朝他点了点头,笑道:“为父深知你智计无双,这次将你叫来,就是想要和你谈一谈介休胡乱一事,为父想听一听你对此有何见解。”

“介休胡乱?”刘曜微微一怔,随即开口道:“父亲说的是开始于一个多月前的西河介休杂胡骚乱之事吧?此事曜儿在府中听人说起过。”刘曜是个聪明人,他自然知道刘渊这么问他就是想听听他对这件事的看法,于是,他稍稍沉吟了片刻,接着说道:

“自郝散叛乱之后,谷远的杂胡遭并州军清剿,事涉介休、谷远、铜等诸多临近县邑,除战死者之外,幸存的部落也都被蒲子的匈奴南部所收编。但郝度元兵起关中,一句流言就让远在西河的杂胡们哓哓而起,在没有左国城号令的情况下,公然围攻县城,无异于称兵作乱。以曜儿看来,此事必有蹊跷,或许是有人在后唆使挑拨,有人在后推波助澜,其目的就是想要嫁祸于左国城,使晋廷与我匈奴五部心生嫌隙。”

“唔,你说的对。”刘渊赞赏地看了刘曜一眼,手指轻轻地敲打这床沿,沉声说道:“据我所知,你所说的这个推波助澜的人乃是匈奴南部副都尉呼延灼。他对我昔日阻止他统帅匈奴南部极为不满,趁郝度元在关中得势之机,散布谣言,策动攻城,企图将祸水引到本都督的身上。好在我及时饬令南部约束所领杂胡,来了个釜底抽薪,消减了他围攻介休的力量,这才勉强遏制了事态的进一步恶化。”

“呼延灼?”刘曜轻轻念叨了一句,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刘渊的脸色,微微眯了眯眼,字斟句酌地说道:“如果说呼延灼是那个推波助澜的人,那居于幕后唆使挑拨的,难道会是大陵城的诰升爰?”

“不,不会,不可能是他。”刘曜随即断然否定了自己的结论,他挪动了一下身子,接着说道:“诰升爰虽素有振兴虚连题氏的野心,但此人志大才疏,胆魄不足,借助五月祭对抗左国城已是他的智力之极,他是不可能有这么宏大的谋篇布局和果敢决断的。”

“幕后指使者当然不是他,”刘渊冷笑了一声,淡淡地说道:“这幕后指使者乃原征西将军,赵王司马伦。司马伦野心勃勃,所图甚大,他在镇守关中时就一直对并州存有觊觎之心,曾多次派人到我府上劝我弃司马腾而依附于他。”

“这事竟牵涉到了晋廷的两大诸侯王?”刘曜吃惊地看了眼刘渊,皱着眉头说道:“赵王莫非以为我匈奴五部是东嬴公司马腾的鹰犬爪牙?”

“是不是鹰犬爪牙,随他们自己去揣度吧。”刘渊直起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漫不经心地说道:“他在关中遣人肆意向氐、羌诸部索贿,故意逼反了他们,随后借助他们的反叛散布流言,企图以此摇动并州匈奴各部而从中渔利。呼延灼只是他的一个马前卒,他还遣了个叫孙秀的小吏潜入了介休城以作内应。”

“一旦呼延灼攻下介休,孙秀就会领介休县令,他们就可以以介休为据点,向西图谋平阳,遮断秦晋通道;向东勾连大陵,用虚连题氏的虚名取代我左国城,一举将匈奴五部收归麾下。如此一来,并州就成了他司马伦的囊中之物了。”刘渊脸上带着揶揄和不屑的笑意:“只是他太高估了呼延灼的能力,也太低估了我左国城的实力,如今他因氐羌作乱而被朝廷所征,呼延灼又攻城不成,退守绵上,我倒很想看他怎么为自己布下这个局收场。”

“且让他们狗咬狗去吧,”刘曜摸了摸自己冒着胡茬的下巴,生硬地说道:“以曜儿之愚见,此事虽因赵王而起,但我们终究牵涉其中无法撇开。万一司马伦阴谋败落,朝廷追究起来,我们要防着他撇出呼延灼来反咬一口,诬陷左国城挑拨两大诸侯间的关系。而且,”刘曜顿了顿,看了刘渊一眼,缓缓说道:“此时事态未明,我们也不宜逼迫诰升爰太紧,万一他孤注一掷,真和呼延灼联起手来,那对我们来说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曜儿说的有道理,大陵那边缓一缓也行,反正他们也翻不了天。”刘渊心情愉悦地舒展了一下身子,笑道:“不过,他们只怕是联不了手了,西河王司马喜遣了个中尉司马到介休,虽然他顾全了司马伦的面子没增派一兵一卒,但也充分表达了他支持司马腾的态度。如今赵王被禁锢于朝堂,关中的根基都丢了,哪来的力量再争并州?想必他也会趁机就坡下驴,偃旗息鼓了吧。”

“如此最好,”刘曜也跟着谦恭地一笑,道:“没了司马伦的支持,呼延灼困守绵上也就无所作为了。”

“也不能让他就此去做一个安闲的盗匪,”刘渊一双精光熠熠的眸子里闪着凌厉的寒光:“他虽是呼延氏的远支,但从来都没将我刘渊放在眼里,这次犯了这么大的过错,如我再没有大义灭亲的决心,以后将何以统帅五部,坐镇王城?”

这,这都是你自家的事,我一个养子似乎不便于介入其中吧。刘曜垂下头,心中暗自嘀咕道,话说回来,你对呼延氏族人中的亲疏看得太重了,近者如呼延颢,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生生被你宠上了天;远者如呼延灼,明明有成为南部都尉的机会,却被你强行破灭了,你如此待他,难道还指望他对你感恩戴德?

就在刘曜对此腹诽不已时,刘渊那笑语盈盈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对了,我听人说,你在府中养了个色艺俱佳的舞伎,近来终日与她形影不离,是真的吗?”

刘曜惊愕的抬起头来,见刘渊正满脸含笑地看着自己,他脸色不由得微微一红,正要出言解释,刘渊却摆了摆手截下了他的话来,接着说道:“为父不是在责怪你,少年人天性风流本无可厚非,但你正妻卜氏出身豪贵,贤良淑德,实乃你之良配。舞伎虽佳,但闺房之乐,还是要讲究个雨露均沾才好。”

“父亲明鉴,我与卜氏情真意切,绝非一舞伎所能疏远。”刘曜朝刘渊拱了拱手,正色道:“这舞伎名为庞媚,本是晋人良家子,因遭人迫害,与他兄长庞义一起投奔到了我府上。后来庞义在离石南川被西河纨绔刘越无辜杀害,这女子为报兄长之仇,多次在曜儿面前哀告哭求,但曜儿谨守父亲教诲,不敢随意触动晋人,只能狠心拒绝了她。

无奈之下,她得知刘越是个溺于美色之徒,于是自愿沦为舞伎,想借美色接近刘越伺机手刃仇人,曜儿非常钦佩她的胆识,于是将她留在府中,延请名师精心教导,以助她早日达成心愿。”

“原来如此!”刘渊微微点了点头,略显沧桑的脸上堆起严肃的神色:“但为父要提醒你一句,刘越这人不简单,切不可因他在离石的纨绔之名而心生轻视之念。为父曾因他是蜀汉昭烈帝的后人而纵容王勋暗害于他,结果他不但没有死,反而借机推出了绝世美酒杏花烧,一举扳倒了王勋,让这个昔日在西河呼风唤雨的富商大贾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众人的眼中,至今依然生死不明。”

“每次想到他带给我的那句‘狗肉熟了’,为父的心中就会生出一股惶惧之意,”刘渊捋着胡须轻叹道:“这次在孟门道院里,尹公度亲口给了他‘卓尔不群’的考语,可见他往日的荒诞不经都是迷惑世人的表象。得知西河王任他为介休主簿领中尉司马后,为父的心中就一直隐隐不安,总觉得有他在介休,极有可能会给我们带来不利。”

“父亲且放宽心,曜儿深知苍鹰搏兔亦需全力的道理,之所以请名师调教庞媚,也就是为了确保能万无一失。”刘曜朝刘渊笑了笑:“父亲方才不是说不能让呼延灼安闲地做盗匪吗?如果刘越真的像尹轨说的那么有本事,我们还可以让他在死前帮我们顺手解决这个祸患。”

“不要节外生枝。”刘渊未及思考,一句话脱口而出,他抬眼看了看面色平淡的刘曜,不由得又轻叹了口气,幽幽道:“罢了罢了,既是你调教的舞伎,你只管放手去做吧。只是介休方临大难,城内诸事皆废,你想此时把一个舞伎安排到刘越的身边去只怕不太容易吧。”

“确实不太容易,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刘曜咬着牙轻笑道:“听说介休有个地方叫妙珍轩,它虽不是专设的烟花之地,但却是全城最有名的风流冢、销金窟,在太平年月里,那里的伎乐甚至不比晋阳的万花楼差上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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