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多，天穹填满了浓云，暴雨从昨天晚上开始，不停地洗涤这片即将血染的战场。因为雨下得太大，根本没有办法在泥泞的平原上展开决战，也不容易派骑兵偷袭，双方就这样对持着，等待月神的旨意。
子虚军队的指挥部设在了一片曾经叫做村庄的废墟之中，雨水带着泥点，风吹着死亡，一派荒凉。在那些残垣断壁之中，在那些狭窄的街巷中，苍蝇飞舞，到处散落着尸体，看样子已经放了很久。大多数都是这里村民的尸体，有男人，女人，老人还有小孩，还有几具，是军团士兵的尸体。
伊凡站在大帐的门口，看着亲卫兵把村子里的尸体埋掉，耳朵边响着雨水的声音，从门帘上倾斜如柱，映衬着远方灰蒙蒙的草原，面色凝重。
“您在想什么，陛下？”小风走了过来，这几天小风一直跟随在伊凡身边，跟他谈论很多关于李维，摩希，菲儿，以及很多很多关于圣罗城的事情……
“想大雨。”
“大雨？陛下，我虽然不懂得军事，但我觉得这么大的雨，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开战的。”
“知道吗，十年前，朕打赢的第一个胜仗，就是在大雨滂沱之中。”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啊，陛下。”
“你想表达什么？”伊凡转过来，从头到底仔细地打量着小风。
“陛下心里所想的，不是战机或者是这场战役的胜负，陛下心里想的一定是战争的胜负，更大的胜负。”
“你不是要跟朕说什么正义必胜的鬼话吧。”
“当然，陛下，正义的一方往往是输得更多，也是输得更惨的一方。”
“哼，有趣。”伊凡阴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知道吗？朕第一次大胜是大雨滂沱，这次战役也是大雨滂沱。我们就好像跳进了一个轮子里，从出发点跑到终点，才发现终点就是我们的出发点。”
小风道：“是啊，就如同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黎明之后是黄昏，黄昏落幕一个新的黎明又要到来。我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我们去的地方就是我们来的地方吗？罗慕路斯和勒莫斯推翻了吉尔巴王，五百年后斯巴达成了另一个罗慕路斯，当他们自以为自己能够打破这个循环的时候，实际上自己就掉进了这个循环。”
伊凡问道：“你听过这个故事？”
“是的，瑞帕布兰克极力地掩盖它，斯巴达疯狂地利用它，但是历史是不可能改变的，也不可能被抹掉的。”
“可那又能如何，历史不容改变，但大多数人依旧生活在痛苦之中。”伊凡指着面前的这片废墟：“知道吗？我在十年之前来过这里，当时这里的人总是一副跪着的模样，可怜，狡猾，又痛苦。那时候，我跟他们说，总有一天会站起来的，但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模样，这里已经毁灭了。”
不远处的亲卫兵将一具尸体从马上上卸下，小心翼翼地放进刚挖好的墓坑中。那是一位老人的尸体，手里握着一柄带血的匕首，死不瞑目，脸上却挂着一丝微笑。
小风看着那位老人的尸体，不禁想起自己的过往：“活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受人欺凌，苟延残喘。也许明天一切会更好，也许就是生命的尽头，甚至生不如死。但是，我知道那种感觉，哪怕只有一下，能够让我们抓住一下，把命运抓在自己的手里。”小风说到这里，话就哽在喉咙，再也说不下去了。
“那真是太好了。”
伊凡出了口气，微笑着。
“那真是太好了。”
“提督！”
一名年轻的禁卫军副将轻轻撑起伞，替汉斯挡住了飞洒的雨滴。
“提督在看什么？”
“看战争。”汉斯目视前方，淡然地说着。
“哦？”
“我的老师，李维提督在不久之前和子虚帝国这片土地上交战，我们现在又要在这里和子虚交战。”
“这就是战争啊，只要我们人类存在，战争就不会停止。”副官感叹着，又忍不住地向汉斯问道：“提督，您觉得我们能打赢这场战争吗？”
“你怎么看？”
“不管怎么样，瑞帕布兰克，我们的祖国在衰弱，子虚帝国在不断强大，这是无法避免的。历史都是这样，吉尔巴王到罗慕路斯，到斯巴达，到现在，一直都是始兴终衰。”
“哈哈哈哈哈。”
汉斯大笑着，仿佛在嘲笑副将自以为高明的见解。
“提督？您为何发笑？”
“没什么，这不怪你，因为你不知道。其实从吉尔巴王到现在，什么都没有改变。罗慕路斯和勒莫斯也是靠着跟旧部落领主妥协才有的瑞帕布兰克，斯巴达虽然屠杀贵族，却让自己成为了贵族，所谓的始兴终衰的背后，有着它自己的秩序。这没有办法改变，所以这场战争的胜负并没有所谓。”
汉斯随意地回答。
“无所谓？”副将惊讶着，完全不能理解。
“对，因为不论谁是胜利者，他们都必须继续遵守这既有的秩序。伊凡发现了这一秩序，他知道他没有办法改变，所以他妄图毁灭这一秩序。可是，这是不可能的，毁灭之后就什么都剩不下了。”
汉斯自顾自地说着，他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与伊凡，早就在搏杀着了。
“提督。”副将顿了一下，恐惧地看着汉斯。
“怎么了？”
“我发现您，您说话的感觉越来越像克劳狄大主教了。”
“是吗？哈哈哈哈哈哈。”
汉斯听到这句话，满意地大笑着。
瑞帕布兰克历511年6月17日上午十一时，雨渐渐小了，伴随着雨声的消失升腾的水汽退散开去，在青嫩的草地两边，出现一紫一白两条长线，两只数万人的军团，把天地包围在中间，越挤越小，压缩到剑的尖刃。
伊凡骑着他的白马，沿着战线的最前端检阅着他的勇士。这一次，他没有过多激昂的豪言壮语，而是用磐石一般的表情高举着宝剑，与士兵们的枪尖，剑尖碰撞出清脆的声音。于此同时，在禁卫军的方向，紫色的禁卫军披风前，汉斯的战车轰隆隆地驶过，随之扬起士兵们波涛般的怒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