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一次失败，我的晋升自然黄了，很快，阿丽的任命书下来了，她顺利成了我的顶头上司——副队长，小陈为我愤愤不平，我也只有苦笑而已。
“朱姐，要不这样，你越级反映一下，那个阿丽势力再大，也大不过一个理字，对不对？那个案子不管如何，这个位置都是你的啊，为什么变成这样啊。”
下班之后有次聚会，喝多了的小陈唾液横飞：“要不这样，朱姐，我替你写个匿名信之类的，给你反应一下如何？”
这话出口，同事们对望一眼，都停下了手中的酒杯，竖起耳朵默默听着。
我苦笑，端起酒杯塞住小陈的口：“你喝多了，扯什么淡。”
“其实越级反映也不是不可以。”旁边的同事小塞开口道；“确实太不公平了，没得朱姐你辛苦还这么多年，被一个新来的毛头丫头谋权篡位了。”
众人听到“谋权篡位”四个字，都笑了起来，我亦笑，用手指敲着桌子道：“这事儿，本来就不是我的，争取来也没用。”
“为什么？”小陈奇道。
“因为……”我说出这两个字，忽然不想说了，只端起酒杯，看着里面黄津津的液体，晃动了一下，放下来道：“不说了，喝酒。”
众人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便再也不提。
过了几日，案子定下来了，因为社会关注度比较高，蔡局让阿丽开发布会，正式公布案子的结果，某种程度上也是对阿丽的一种抬举和认可。
“你去吗？”小陈窥着我的脸色问。
“去。”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哦……朱姐，你不会那个啥吧……”旁边的同事吞吞吐吐地问。
“啥？啥跟啥？”我耸了耸肩：“这有什么啊，阿丽查出了凶手，名至实归嘛，呵呵呵。”
小陈与同事们对望一眼，无奈摇头。
我则转过身，退出了办公室，走廊上的光芒万丈，映在地板上，斑斓得璀璨着，我盯着那光芒里的浮游，冷笑……
“大家好，众位记者朋友好。”
第二天，在警局的发布厅里，阿丽意气风发地站在台上，开口公布案情：“关于上次婴儿谋杀案，我代表警方公布如下……”
发布厅里人群攒动，闪光灯在“咔咔”作响，映着阿丽那张英气勃勃的脸，显得格外闪亮，李芳则站在讲台的角落里，穿着一身素白的囚衣，被几个女法警押着，低垂着头，长发挡着脸，看不清表情。
“这也太什么了吧？”小陈跟我站在人群里，小声嘀咕：“陈述案情也不用把人退出来了，这罪犯有人权吧，不合规矩啊。”
我眯眸看着不远处的李芳，摇了摇头，此时阿丽正兴致勃勃地道：“嫌疑犯李芳已经交代了犯罪事实，她是因为奸夫的逼迫，才不小心给婴儿灌多了药，这才导致婴儿意外死亡的。”
说着，阿丽看向了李芳，高声道：“我说的对吗？李芳。”
“不像话！”
还没等李芳回答，小陈在我耳边开口：“哪有这样的，阿丽也太过分了，不管嫌疑人如何，也不能在公众面前当众羞辱审问，上次的事情就过分了，没想到还要过分。”
“没法子，大小姐出身，为了立功压着别人也很正常。”旁边有人小声嘟囔：“只可惜了朱姐。”
听到这话，小陈碰了碰我的胳膊。
我抿嘴一笑，抬头盯着见面，阿丽正在对李芳层层盘问，问得十分仔细，连同奸夫亲热的细节也没有放过，因此引得众人伸长脖子侧耳倾听，奇怪的是李芳的态度，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苍白的服色近乎透明，眼眸有些呆滞，但是却十分乖顺，哪怕面对阿丽羞辱性的问题，也十分老实地回答。
“是的，我们刚脱了衣服，刚开始做，他就跟提起孩子的事情，我很生气。”
“嗡——”
众人一阵骚动，窃窃私语。
“她怎么这么不要脸，居然态度如此淡定。”
“就是，就是，跟人偷情，还这么坦然，简直是潘金莲再世。”
“可不嘛，幸亏老公不在，若是在的话，还不谋杀亲夫……”
“就是，就是。”
众人议论纷纷，李芳却权当什么也听不到，有一句有一句地回着阿丽的审问，阿丽很在乎自己初次“出场秀”，准备的十分周全，很快在墙壁上列出了详细的尸检报告、印痕报告，等一系列铁证，最后总结陈词之后，又回头看向了李芳，似乎感觉这样的李芳未免有些太淡定了，有种一拳打到棉花糖的不痛快，拧眉又问道：“李芳，你认罪吗？”
“认罪。”李芳似乎诧异阿丽的反复，抬头飞快地藐了阿丽一眼，正色点头道：“我认罪，我当然认罪，婴儿是我杀的，我杀死了自己的孩子，属于故意谋杀，所以请求死刑赎罪。”
“嗡——”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故意杀死自己的孩子，真是千古奇罪。”
“也不是故意吧，应该属于误杀。”
“误杀之后，还不是故意给捂死了？总而言之，这个母亲算是丧心病狂。”
“也是……”
“好了。”阿丽似乎对自己的出场秀十分满意，得意地伸出手，下意识地挽起了自己零落的头发，笑着对众人点了点头道：“关于这个案子，我的介绍就到这里，你们还有什么问题要问？”
众人对望一眼，都沉默下来，案子太过清晰了，证据完整，罪犯又老实交代，毫无疑问之处，所以根本没什么好问的。
“请问——”
忽然，上次那个女记者举起手来，阿丽伸出手：“请讲。”
“请问这位李女士，您杀死自己孩子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哦，我记得当时两个女警官比赛，有个女警官指出了您大儿子证词的破绽，怀疑您大儿子杀死了婴儿，您当时居然没出来否认。”
“嗡——”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不会吧？这女人也太狠了，自己孩子也不护着，难不成让自己儿子替自己认罪？”
“哎哎哎，这种偷情的女人，什么做不出来。”
“据说她老公还是公司老总，对她呵护备至。”
“那就难说了，这年头什么人都有……”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李芳轻轻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道：“是，当时我的长子小刚为了维护我，说了一番谎言，我当时……想把罪责推到奸夫身上，结果被那个朱警官识破了，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小刚杀的人，其实想想就知道了，怎么可能是小刚，小刚不过十几岁的孩子啊。”
说着，李芳忽然苍然一笑，伸出铐着双手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上的汗：“他年纪小，不懂事，不好意思。”
“可是您呢？”那个女记者似乎十分愤怒，站起来道：“您是不是一个母亲啊？任何女人不会这么狠心对待自己的儿子吧？”
“就是，就是。”众人纷纷点头，窃窃私语。
李芳听到这话，不见愧疚，反而十分坦然地一笑，耸了耸肩道：“我就是这么一个自私的母亲啊，你们枪毙我就是了。”
众人听到这话，面面相觑，那个女记者鄙夷地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声“人至贱则无敌”，坐了下来。
“还有人要问吗？”阿丽冷然看了李芳一眼，又抬高了声音问。
“我。”我忽然举起手来。
众人回头，见是我，面面相觑，阿丽则眉毛一拧，回头藐了一眼旁边坐着的几个领导，又转身瞪着我道：“朱警官，你有什么话说吗？”
“有。”我笑了笑，站了起来，径直走到了李芳跟前，李芳盯着我，似乎有些害怕，缩了缩头，向后退了一步。
“别怕。”我轻轻道，伸出手拍了拍李芳的肩头。
“你干什么？”李芳似乎更怕了，一下甩开我的手道：“你要干什么？”这一声近乎歇斯底里。
“朱警官，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吓唬罪犯干什么？罪犯也是有人权的。”阿丽的声音在背后傲慢地响起来。
我听到“人权”两个字，忍不住想笑，却强行忍住，转过身看着媒体，又侧头看了看坐着一溜的领导，攥紧了拳头——我等待的时刻终于来了！
“我有个问题想要问嫌疑人。”我缓缓开口。
“你捣什么乱？”阿丽似乎被我的态度给吓住了，阴沉着脸上下打量着我。
“没什么捣乱的。”我清了一下喉咙，指着对面墙壁上的勘测报告道：“这个报告上有个细节，我有点不明白，想要请教一下嫌疑人。”
“你到底要说什么？案子已经结束了。”阿丽厉声道。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见她俏丽的脸上眼皮突突乱跳，显然内心已经慌乱，哼了一声，道：“有疑问不能问吗？蔡局？”
蔡局正坐在那边大皱眉头，听到这话，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媒体，只得支吾道：“当然可以，你问吧。”
“好。”我点了点头，抬高了声音道：“我想问的是，这个报告上写着，当时勘测婴儿房的时候，婴儿房里没有任何人的脚印指纹，只有李芳的，对不对？”
“对，有什么不对吗？”阿丽抢着问。
“有啊。”我笑了笑，回头看向了李芳道：“李女士，你说说看，你的长子为何要杀死你的幼子？”
“嗡——”
众人大哗。
“朱警官，你搞什么？”阿丽的尖叫在背后响起来。
“没搞什么。”我冷声道，顿了顿，瞪着李芳，一字一句道：“李女士，我知道您想掩盖罪行，可是您未免做得太过了，一个房间里不可能只有一个人的脚印指纹的，试想您的儿子，您的保姆，从来不进婴儿房吗？当然不可能，所以答案只有一个，您亲自把所有指纹擦掉了，只留下您一个人的。”
“嗡——”
众人大哗，议论声像是沸腾的水，咕咚咕咚地冒出来。
“朱警官，这不是审讯室，请你要搞清楚。”阿丽开始气急败坏了。
我假装没听到，又徐徐开口道：“李女士，我想问一下，您为什么这么做？”
李芳听到这话，身子忽然急速颤抖起来，像是玻璃碎了一般，却又没有散乱，只稀里哗啦地裂开。
“为什么？”我又抬高了声音道。
“没，不为什么，你想错了，我不知道。”李芳几乎泣不成声，不停地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那我告诉你吧。”我清了清喉咙道：“您这么做，就是为了掩盖凶手的痕迹，那么凶手是谁呢，当然，有可能是您的奸夫，可是如果是您的奸夫的话，您为什么要替他掩盖呢，毕竟你们的奸情已经暴露了，什么都掩盖不住了，您没必要为他掩盖奸情，不是吗？或者说，您深爱着他，可是您连为他离婚的勇气都没有，又如何是深爱呢？所以无论如何，您不会为了奸夫掩盖罪行。”
“嗡——”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朱警官，这是发布会，不是审讯室！”阿丽几乎要过来扯我，我一下闪开，抓着李芳的手，“蹬蹬”把她拖到了台上，抓住麦克风，高声道：“我想让大家想想，一个女人，为了掩盖凶手的罪行，把屋子里所有的痕迹都擦掉了，只留下一个人，那个人会是谁呢？谁让她想要做出如此伟大的牺牲呢？答案只有一个——她的儿子！”
“嗡——”
“小朱。”
背后的蔡局看到场面控制不住，咳了一声，要开口，被我摆手制止了。
“所以李芳，李女士。”我抓着麦克风，看着不远处气急败坏的阿丽，又定睛看着李芳那张清秀的脸，长长的睫毛，在眨动着，闪烁着，那是母爱的光辉。
“您能告诉我们，为什么要替您的长子掩盖杀人的罪行吗？”
“我……”
“又或者，我们选一个更可怕惊人的话题——您那个十几岁的儿子，为什么要杀死他还在襁褓之中的弟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