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炬火飞铃一出,立马事息人寰。事后,皇帝马上去安慰自己的花卿卿了,而贞妃则很快找到了暖玉镯,可还是被禁足三日。其他没有什么动静,花良媛倒总是派她的贴身丫头来行贿行贿。楚轩谣下了这样不咸不甜的话,正式挑明了不和静妃一众为祸乡里。于是其他宫妃请安的少之又少,大概都作观望态,只是往花琤音那边跑得勤些。
连着下了好些日子的雨,好不容易雨停了,天气却炎烈起来,想找处阴凉都很难。楚轩谣在自己的储华轩里看着《夔志》,闷闷地想,贞妃禁足那三日全下雨,什么运气嘛!
后宫静党,静妃端肃,贞妃艳丽,安嫔妖娆——不过这都和她没什么关系。那么多个女人杵在她前头,她看得都头晕了,不用说一一对上号,还一天到晚和她们混来混去。
她又不喜欢女人...
不过即使楚轩谣没有抛头露面,大家都还是隐隐约约觉得,公主有朝一日会走出宫门的。女人很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都庆幸总算不用坑死在这个霰汐宫里头。
纤月天天都绞尽脑汁为轩谣进行造型设计;芙影则每天拨出三个时辰练剑练鞭,防备各式各样的暗杀、突袭以及自杀式爆炸;雪回疯狂地做菜,想把公主一下子喂成凹凸有致的性感女神;昙姿则每天对轩谣进行政治历史学教育,滔滔不绝孜孜不倦...楚轩瑶只要坐在暖坞阁里看她们几个为了争夺自己而吵架,协商,再吵架,然后一起上。
这样的情况下,初霁的第二天,楚轩瑶就想偷偷摸摸地溜出去,去哪儿都好。中途欲逃跑的计划败露,直得撒丫子狂奔——这年头公主也不好做。
结果汗流浃背地滚倒在草地上,头一歪眼一闭就睡过去了。
☆
博山炉,水沉香。
青袍的男子把乌楸木棋盘一推,黑子白子便蹦蹦跳跳地落到金砖上。他也不顾身份,输了就毁盘。白衣人似是习惯了,笑道:"棋艺实非皇上所长。"
"容你长考,朕自然难赢,"年轻的皇帝执着一枚黑子扬了扬。"快棋你敢吗?"
素衣帝师摇了摇头,"臣闻圣君当国,稳而不疾,威而不怒,严而不暴——长考益于皇上修身养性。"说到最后他垂目低首,显出恭谨的样子,可是怎么听怎么是在骂人。
果然,皇帝垮下脸来不语,突然把棋子狠狠掷在棋盘上。践祚之前,皇帝是个飞鹰走狗的贵族子弟,刀马无上。他这一掼力道狠绝,棋盘竟开裂一寸。
"朕也闻男儿生于天地间,长锋所指,四海宾服。快棋所行犹如霸道,"他一拂袖,"可治天下人,可杀天下人!"
白衣人早就习惯了君上凛冽的性格,但笑不语。这时,皇帝的随侍、太监总管连隅匆匆跑到御书房道:"皇上,太后说...要皇上去霰汐宫一趟。"
秦雍晗挑了挑眉,"皇储妃?"
"是,"连隅纠结了一阵儿,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倒苦水,"太后娘娘有口谕,皇上再不去,就要奴才提头去见..."
"那就捧着你的人头去见我的母后。"他冷冷地撂下一句话,撩起桌子上的诗经向太清池步去。
☆
秦雍晗坐在霰汐宫赤瑕殿主座上,饮完了第三盏"青雨听花"。
他向来不肯服软,遇强更强,却唯独不敢忤逆自己的母后——虽说嘴上仍然犟得要死。
楚轩谣后来分析得出:这可能是因为太后巾帼英雄,信奉棍棒之下出孝子,小时候揪着今上的耳朵打得太过惨烈,使得今上形成了怕被扇耳光的惯性思维。果然,太后是教育界的典范人物。
母后自然希望他可以迎娶晋国公主,为了他都羞于启齿的缘故。他那么恨那个男人,恨他不费吹灰之力帮自己解决的每一个难题,恨他忧郁地看着雷城的宫室...而母后却让他娶他的女儿。
母后想来是疯了。她想把那道狰狞的印迹再度印在下一代的身上。他清冷地笑笑,突然有些感谢公卿。他们怎么能容许晋庭的嫡女成为皇后呢?那就踢给皇弟。虽说有些不厚道...但还是必须维持晋国与王域的攻守同盟。
综上所述,他抿了口茶水,想,到此来只是看弟媳。
昙姿芙影悄然候在一旁,虽感觉到那种无可比拟的压迫感,灵台却从未如此清明过——皇上五年未曾驻步霰汐宫,这次一定要让公主和皇上见上一面。
问题是百年一遇的天赐良机...公主不见了。
所以她们只好默默地承受高压,耗、耗、耗...估计等他一走,她们都得回去把汗拧出来。
"既然皇储妃这般不给面子,那朕还是回吧。"秦雍晗皮笑肉不笑地起身,负着手朝外走去。
"皇上息怒,公主...娘娘确实是在沐浴。"昙姿疾走跪地,不露声色地挡在他面前。"娘娘更衣完毕自将..."
"皇储妃还真是做足了面子。既然如此,"他扬了扬头,咄咄道,"朕只好亲自走一趟,看看这皇储妃到底在做些什么。"话毕,转身向内殿踱去。
"可娘娘正在沐浴..."昙姿越说嗓门越小,最后在秦雍晗顿步的斜睇下乖乖噤声。宫里头的女人,哪个是皇帝碰不得的?
当然太后除外。
这下完了,昙姿和芙影对望一眼,竟有脖子顶不住脑袋的感觉。
步过长平苑,大约走了一柱香的时间,就到了本应是寝殿的榕华殿。秦雍晗触目只是冷清与颓唐,而对于昙姿芙影来说,就不止是冷清颓唐而已了。
"启禀皇上,娘娘居侧殿暖坞阁。"
他转身微一颔首,异常有耐性地命昙姿于前带路。于是一行人又折向东侧的咀华殿暖坞阁。
昙姿的手心随着脚步一点点发凉。公主一向喜欢大开房门,夜里也方便她们来她房间里串门挤被窝。可是现在的暖坞阁还是合上的,连灯都不曾点上。
芙影紧张地望望长平苑的中庭,希冀管事太监可以把公主押回来。这时,一张胖胖的脸溢着汗渍晃荡在月门旁,身边跟着不是公主,而是皇上身边的连隅。管事大叔被连隅请走喝茶去了,那就等着霰汐宫大屠杀吧。
"这儿?"
昙姿还算镇定:"是"。
秦雍晗自然知道里头没有人,抬手推门而入。借着银白月色,迎目是一枝海棠,一副壁帘竹字,和一个大大的"楚"字。他扫了一眼简单的卧房,突然被一样东西吸住了黯沉的眸子。
他没有忘记回头对二人冷笑一番,倒是昙姿芙影忘记跪地求饶了。他也不慎介意,缓缓步进暖坞阁,细细端详壁架上的陶艺。自是有宫人上灯。
线条歪歪扭扭、表面粗糙不平的土灰色酒盏,构型却如此奇特——它只有一只高高的独脚。杯壁上刻着"楚"的小篆,一笔一划倒也工整。看得出主人很用心,可是手艺实在不敢恭维。他捻起其貌不扬的陶杯,发现底座上流畅的花纹。他没有见过这种吉纹祥饰,也懒得揣测其下的深意。
陶杯是用太阳烤干的,他一看那纵横交错的裂缝就晓得了。在不经意地把玩中,杯盏的一角竟碎了下来,落在他手心里,细细的灰分铺满了他掌心的纹路。
"这是她做的?"背对着侍从,看不清他的神色。
昙姿芙影刚刚才心悸地差点没有了呼吸,见他没有督责之意,才微微缓了口气。刚想回答,一阵爆炸式的叫喊又差点把她们吓晕过去。
"姿!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放在我的面前,可是她为了我练功走火入魔嗜杀无数,所以嘿嘿还是你嫁给我比较好..."
楚轩瑶闪进另一侧的芜门,捧着从芙影一亩三分自耕田里盗来的、丢在旁径上的一大捧玫瑰,迈着轻盈的步子跳着向她们跑来。
一般做错事——比如晚归——她就会想出很可怕的法子,让别人恶心到四下逃遁。望着她们木愣愣站在暖坞阁前的样子,她不经窃笑。只要她们两个无语,她便可以耳根清静,撒撒娇撒撒泼。
近到十步左右,她拽拽地一勾手,"妞,给大爷香一个!"
只是旁边怎么还有几张生面孔呢?站着的那些侍从拱背弯腰的幅度,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龙虾。她腾起一丝不安。可是长平苑什么地方?霰汐宫京畿重地!她的第一轮宫廷改革就是在"内人"和"外人"间划出一道泾渭分明。
可是她从来不许她的从人长得像龙虾。一般来说,她的人都已经被她惯得很愤青了。
昙姿没有说促狭之类的文言,芙影也没有抛白眼媚眼。
不正常。
她转头向暖坞阁看去,有,人,还束着发髻。
"谁是大爷,谁又是妞啊?"阁中人慵懒地问道。这声音好耳熟...不顾清醒过来的昙姿芙影拽着她下跪,绕到门前一看,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把"你这个扫帚星居然敢弄坏我的高脚杯"这句话咽下去。
秦雍晗抖落手上的粉尘,挑了挑眉。
原来那个人居然是皇储妃...那还是赶紧送给皇弟,敬谢不敏、敬谢不敏。皇帝怀着侥幸想,贼得像只老狐狸。
我靠竟然看见活着的皇帝了,不过把我的陶杯弄坏了,还扣我的钱...去死。
两人一个恶狠狠一个散漫而冰冷地对视,空气中弥漫电火花轻微爆炸的声音。
"布膳。"良久,秦雍晗丢下两个字,走过她身旁的时候问道:"皇储妃在哪个殿用膳呢?"
楚轩瑶本来很想冷哼出一句"溷藩"来,结果想了想这还是骂自己多一点,所以老老实实地答道:"镜涟殿。"
"也难怪,天那么黑了,总要寻个亮堂的地方。"
楚轩谣私底下磨了磨牙:专喜欢揪人家小辫子,不给钱还想白吃饭。
待皇帝带着很小的侍从队伍——对于他的身份来说这的确简约了一点——缩成一个明黄色小点的时候,楚轩瑶愤愤地把刚才没说出的话全爆了出来。
不过昙姿她们对这个不太敢兴趣。两人顺势恢复元气围着她开始八卦:"公主是什么时候认识皇上的啊?怎么认识的啊?进展到何种地步啊?有没有海誓山盟啊?何事打算生育小皇子啊?徽号如何啊?"
楚轩瑶不停地摇头。两人张着大嘴对视一眼,又拽拽她的衣袖示意她说出来。结果她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意思是实在没什么美好回忆,并且不忘抨击一下某人出门穿常服的习惯。
芙影看她的神色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更没有害羞的自知,立马问:"那怎么办?"
昙姿苦笑一声:"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咯。"
膳毕,回宫。楚轩瑶忙活了大半天,见他拍拍屁股走人了,乐得清闲。刚才一急把侍寝这茬忘得一干二净,还好还没嫁给他,这白眼狼!
不料一柱香后就从龙翔宫里传来圣旨:禁足三日。
众人开始烧高香,然后折回长平苑开研讨会——关于霰汐宫日后走向之我见暨年度计划讨论大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