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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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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茶的功夫,轿子被抬到了坤宁门。掀开轿帘,不远处的殿门前已然停了好几辆轿子,其中一个尤为显眼,是一辆华丽的车舆,双层穹盖,黄缎的帷幔,外面罩着玻璃的窗子。

“皇后娘娘也来了。”

冬漠一下子就认出了那辆凤辇,有些惊讶地道。

景宁垂下眼帘,不动亦不语,仿若没听见。等轿子进了慈宁门,才在秋静地搀扶下缓步走出,徐徐进了慈宁宫的正殿。

偌大的宫殿,端和肃穆,笼罩在一片晨曦的微茫中。

朱红的柱子被帷幔轻遮,四角镇着的镂空铜鼎内“噼里啪啦”燃着火炭,徐徐蒸腾,白雾袅袅,驱散了外面漫天的寒气。

各宫的妃嫔宫人按照品阶从回廊中进去,衣不沾露,莲步翩跹,随着端庄华彩的旗装摇曳,花盆底儿的旗鞋踏起了满地香尘。

“臣妾赫舍里氏统领后宫妃嫔,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

赫舍里V芳仪挺着个大肚子,在侍女的搀扶下尤显笨拙蹒跚,一袭石青缎的龙挂吉服,裙摆上团花似锦,黑色狐裘的滚边,衬着头上点翠嵌珠凤凰步摇,显得格外的大气端庄,只是那脸色苍白不带一丝血色,隐隐得透着病态。

她的身后,是皇贵妃钮祜禄V东珠,虽不是正统的朝服,也是一身墨绿陈色宫装,端静的月季花头正,珍珠青金石蝙蝠点翠的流苏发簪,一张纯澈的脸含着几许雍雅高贵。

佟佳V仙蕊就在她后面,旗髻旗装,绛色的棉裙,深红底儿的蝴蝶绣纹,简单却不失华丽,很配她敦厚静然的性子。再来,就是几个同年晋封的贵人,荣贵人马佳V芸珍,惠贵人纳喇V芷珠,宣贵人博尔锦吉特V纳朵,宜贵人郭络罗V桑榆,深蓝色坠花宫装,褐色团锦棉裙,暗灰色绣纹福色袍,深绿织染云纹旗装,皆是一派端雅静肃之色。

景宁品阶是嫔,理当站在妃之后,贵人之前。

——她此时的一袭淡粉色繁花宫装,尽管发髻上仅有一只金嵌花嵌珍珠宝石头花,却也足以将大家的目光集中到自己的身上。

众妃嫔皆是陈色衣裙出席,她却如此的出尘,一明一暗,堪称是鸡立鹤群……

赫舍里皇后站在最前面,脸色淡淡,看不出喜怒,旁的妃嫔宫人却开始看上了热闹;身后,惠贵人瞧见她一身俏丽讨喜的衣裳,一脸的莫名。

“妹妹,怎的穿成这样?”

稍稍靠前了些,纳喇V仙蕊低声去问她。

景宁半晌未动,闻言,微微扭过头,递过去一抹笑靥。

如此娴静的女子,虽不是貌美如花,却堪称蕙质兰心四个字,若不是那封致人中毒昏聩的信,她也许对她还存一丝体己,可怎料骨子里却是野心熏天,生生的让人可怕。

“惠贵人可真是心善,人家怎么穿,是人家的事,你管的许多?”马佳V芸珍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却也是一脸古怪地看向景宁。

这乌雅氏的宫人今个儿是怎么了,平日里看着一副精明的样子,竟不知道例行的请安必须陈色宫装出席,以示对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尊敬,她还这般花枝招展的!

“指不定是人家仗着皇上的宠爱,连皇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了……”

“皇后娘娘最讨厌妃嫔狐媚招摇,她今天可有得受了……”

身后,不断有低低的议论声响起,是几个地位低等的常在和答应,她们站得比较远,没有资格过去请安。这些话,站在前面的人自然是听不见的,只是,很快就应验了。

太皇太后和仁宪皇太后就坐在明黄色锦缎平金龙褥的宝座上,博尔济吉特V清如目光安静,微笑着看着座下的众妃嫔;太皇太后则是一脸的笑容慈和,衬得眼角皱纹也越发可亲。

“起身吧,不必拘着了!”

“多谢太皇太后、皇太后……”

众妃嫔宫人躬身揖礼之后,便由各自的宫婢扶着,依次坐到了位子上。

景宁坐得比较远,坐在了靠近西侧的偏角,惠贵人和荣贵人等人则是坐到了对面的上座一侧,每个人的脸上都神色恭敬端肃,等着太皇太后或是皇后开言。

“今日也不是什么大日子,皇后怎的也来了?”太皇太后笑得满脸雍慈。

皇后就坐在下垂首的花梨木敞椅上,两边扶手上搭了红泥软垫,绵软舒适,“臣妾多日窝在储秀宫,就不见阳光,整个人都快发霉了,老祖宗莫不是不愿见臣妾……”

打趣的话,倒是鲜有的和善娇嗔,太皇太后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这孩子,都快当娘了,还这么没正经。”

“皇后娘娘哪里是没正经,是变着法儿的让老祖宗开心呢!”

“宜贵人这话对也不对,皇后娘娘怀胎辛苦,却是应该出来走走的。”荣贵人的声音微扬,仿佛珠落玉盘,灵脆中带了三分的喜气,倒是比往日盛气凌人的模样多了几分娇俏。

皇后因着怀孕,脸庞虽略显肿胀,倒也珠圆玉润,纤细修长的手指上染了丹桂豆蔻,甚是华美艳丽,“仙蕊妹妹最近也不长出来走动,本宫今日见着,气色可不是太好,回头让御医给你瞧瞧!”

佟佳V仙蕊与赫舍里皇后的关系最好,一个素来懒言,一个跋扈狭隘,其他妃嫔皆是让着皇后,唯有纯妃时常会去储秀宫走走,醇厚的性子,加上似乎对中宫又没什么威胁,皇后待她甚好。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身子并无大碍。”

片语而言,一如既往的恭顺端和,嗓音绵软,少了满洲女儿的落拓,多了几分江南水乡的轻吟浅唱。

若不是之前看过太皇太后给她的手书,景宁大抵也会觉得这个纯妃娘娘合该是甚好相处。可毕竟宫闱可怖,人心莫测,佟佳氏的人似乎没有一个好相与的,这个纯妃也应不似表面看去那般敦厚纯良。于是看着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这时,前方传来太皇太后温吞吞的声音,是在招呼自己:“宁嫔怎坐的那么远,快到哀家身边儿来,有日子不见你,倒是怪想念的……”

太皇太后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身上出格的装束,只当她是照例请安,见她坐的远,便招呼她过去身边的位置,惹来其他妃嫔的羡艳和嫉妒。

“宁姐姐这身衣裳可真是漂亮,内务府的宫人也恁的偏心,瞧我这身上穿的,如此陈色。”

未等景宁落座,那边的声音便响起。梨涡清浅,笑靥溶溶,却是人比花娇,正是安贵人李氏。她最早入宫,原是宫中女官,却比其他贵人身份都低,衣料最简,坐的最远,一看便是没什么地位。平素深居简出,低调少言,此时却不知缘何冒了头。方才她唤自己姐姐,倒让景宁颇为汗颜。

李芳沁的话,成功地将大家的目光引到景宁的旗装上——

顿时一阵唏嘘。

皇后的脸色沉了沉,未有言辞,倒是宜贵人郭络罗V桑榆闲闲的开了口,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沁儿姐姐有所不知,人家宁贵嫔可是新晋的宫人,比着我们自然得突出一些,否则,怎么让皇上瞧见呢!”说罢,嫣然一笑,虽不是冷嘲,却是热讽,她在说她故作花枝招展,魅惑君心。

这么大的一个帽子扣下来,景宁依然没接口;

似无言辩驳,实则在等着其他人继续落井下石。

不料,同为贵嫔的章佳氏轻轻地道:“阿榆也说宁妹妹是新晋宫人,料想不周,也在情理之中的,皇后娘娘大度仁慈,怎会怪罪。”

这敬嫔章佳V阿敏原也是宫中司帐女官,与安贵人同为四司之一,年纪最大,虽然在后宫没什么地位,说话却是占分量的。景宁听她为自己说话,不禁微微侧目,正对上她的一双笑眼,皑皑溶溶,似水融冰,看着自己和善的笑。

“敬嫔这话说得,就算本宫想要责怪,也不能责怪了不是……”久未开口的赫舍里皇后懒懒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指尖微翘,尖巧的水晶指甲映着晨曦光晕,泛着华彩光波。

“皇后娘娘莫怪,阿敏姐姐也是好心,谁不知宫里最心善的就是敬嫔,谁犯了错,都要偏帮的。”

落井下石是宫中女子最擅长的,宣贵人说得巧妙连环,不仅责怪了敬嫔,也打压了景宁。这个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子与纯妃都是皇上的表姊妹,可如今还是个小小贵人,怕不仅是性子不讨喜的关系……

敬嫔一时语塞,脸色微微有些讪讪。

眼前,这般妆容如花的女子,恰到好处的笑靥,恰好到处的对答,端庄的旗髻头正,珠玉流苏摇曳下的,却是各自不同的芙蓉面,迷离眼。

这么看来,安贵人李芳沁该是皇后那边的,否则即便想要挑起事端,也不会胆敢先开言;宜贵人虽不见得向着她,却也不像是皇后一派——她可没错过郭络罗V桑榆与纯妃佟佳V仙蕊交换的眼色。那么,敬嫔呢,宣贵人呢……

帮腔的,或许是亲信;可求情的,也不一定就是对头。谁知道,这敬贵嫔是不是事先与储秀宫的人通了气,故意来一出倒戈。

“就一件衣裳,也至于让你们说这么半天!瞧人家景宁,从头至尾都没有辩驳一句,你们啊,可要好好学学。”沉默半晌,赫舍里皇后复又开言,却是出乎众妃嫔的预料。

皇后娘娘何时对这乌雅氏的宫人这么亲近了?不单直呼其名,还为她说话……

“娘娘谬赞了,景宁今日装束不宜,却是不该,景宁多谢娘娘体恤。”她给她台阶,她必要投桃报李,哪怕,今日纷争就是出自皇后的手笔。

“是啊,是啊,宁妹妹是新晋宫人,不知礼亦是无怪。”

“还是皇后娘娘的教诲的是,宁贵嫔这般进退得宜,我等定要好好学学。”

风向变了;

识时务的人自然也跟着转。

很快,方才还借故挑错儿的妃嫔们纷纷恭维起了景宁的好处,溢美之词也好,酸文假醋也罢,总之谁也不愿被拉下,反正都是看皇后娘娘的脸色。

“姐姐们过谦了,妹妹才是初来乍到,承蒙太皇太后、皇太后不弃,承蒙皇后娘娘恩典,妹妹多谢姐姐们担待。”

“你们都是这宫里的人,共为姐妹,自然要相互担待,宫闱才会生平。”太皇太后适时地看过来,说罢,笑着看了一眼身侧的仁宪太后博尔济吉特V清如,清如回给她一个会心的微笑。“皇后是这一宫之主,如今怀孕辛苦,其他妃嫔共相辅佐,更要一片和乐才是。”

“臣妾们谨遵太皇太后、皇太后懿旨。”众妃嫔起身遵旨。

闲话多时,太皇太后倦了。

众妃嫔本要在慈宁宫用午膳,却因皇后突然害喜孕吐,作罢。

钮祜禄皇贵妃带领众人告退,唯有景宁,坐着轿子出了慈宁门,在隆福门绕了一圈,又折回了慈宁宫。这宫里耳目甚多,景宁却偏又从正门进入,来往宫婢太监见了她纷纷行礼,想来,不消半个时辰,太皇太后独自召见她的消息就会传遍东西六宫。

照例,又是苏嬷嬷在门口等她。

景宁迈进门槛,恰好与仁宪皇太后擦身而过。

“臣妾参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免礼。”

景宁抬首,正对上博尔济吉特V清如微笑如水的目光,温静慈和,就像那徜徉在明月柔波中的涟漪,一圈一圈荡漾进了人的心里。

“身子好些了么?”

景宁微怔,她几日前拆了惠贵人的信,误中了让人昏聩的毒,除了皇上和近侍几个,旁人绝对不会知道,为何皇太后她……

“你眼角余痕未消。”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博尔济吉特V清如缓声道。

景宁下意识地抚上眼下尚肿的肌肤,青紫色淡痕,确实是余毒未消的症状。早上还让秋静给她扑了厚厚的脂粉,堪堪掩住几分,旁人不细瞧,该是看不出异常,不想还是逃不过皇太后的眼睛。

“臣妾还未谢太后的救命之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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