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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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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五,开始下雪。

鹅毛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推开殿门,漫天的寒气。

金顶绿呢子帷轿里,是裹得严严实实的图佳,一袭雪貂裘绿绒滚纹大氅,忘带了手操,那双冻得通红的手缩在袖管子里,身子则紧靠着窗幔一侧,生怕那抬轿子的奴才不小心摔了她。

地上的雪,足有一尺厚,踩在上面,能踏出一个又大又深的脚印。

绮雪亦步亦趋地跟在轿子旁;

忽然,一个不稳,狠狠地摔在雪地里。

待她艰难地爬起身,再跟上轿子的行程,那深绿色宫装的外面,已沾满了厚厚的雪屑。

图佳瞪了她一眼,心里暗骂这丫头毛毛躁躁的,走路也走不利索;却不知那花盆底儿的旗鞋踏在雪地上,究竟有多难走。

前方不远,就是延禧宫的二进院。

图佳被搀扶着,走下轿子,远远就看见纯妃身边最得力的侍婢,尔芳,打着一把轻骨油毡纸伞,站在抄手游廊下。

“奴婢奉主子之命,恭候公主多时了,公主万安。”

图佳没好气地摆了摆手,也不理会她,径自往寝殿内走,绮雪忙撑起伞跟了上去。

怀恩殿,寝殿。

一道一道的菱花门扉,一帷一帷的轻纱幔帘,穿过画眉戏花双面绣屏风,就是淡雅奢华的内室;西侧的窗楣前,仙蕊正拿着谷粒,逗弄着金丝楠木鸟笼里的雀儿。

尔芳伺候进来的图佳将身上的大氅除了,即时奉上热茶。

香茗微烫,图佳呵了呵气,抿了一口,尔后,望着仙蕊的背影,埋怨道:“怎的这个时候叫本宫来?”

佟佳V仙蕊未回头,闻言,将手里的谷粒尽数撒进笼子,惹得那一对儿翠色绣眼鸟雀跃欢跳;复又将掌心里的碎渣拍去,才转过了身来。

“下雪了,很少有人会出门。姑母不在这个时候来,难道,要等到春暖花开么?”

只有天寒地冻,大雪封门,各宫的眼线、探子们,才不会出来捣乱……

图佳见她脸色不善,心头一虚,浑身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究竟是怎么了……”

“姑母听说储秀宫的事情了么?”仙蕊不咸不淡地问道。

图佳闻言,心头顿时一哂。

她还当是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呢!

“是皇后呕血的事吧……”

“姑母竟然知道,”仙蕊也不惊讶,转眸将手里的小铜匙递给尔芳,尔芳会意,即时将鸟笼上的红呢子帷幔罩下。

“那姑母可知,太皇太后怀疑是何人所为?”

仙蕊问得看似无意,图佳的眼皮却跳了一下,须臾,故作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何人所为?不就是巫蛊之术么,太皇太后都认定了,自然就是这宫里的妃嫔搞的鬼了……”

闻言,仙蕊却愣了,继而,吃惊的道:

“姑母知道是巫蛊……”

她怎知道的?

当日在储秀宫,安贵人只模糊提起过,可能事关射偶人,可这消息应该不会传到外人耳朵去;即便传了,太皇太后那边儿,果真将李芳沁的话放在心上还是未知,她却信誓旦旦地说太皇太后认定了……

“姑母究竟是听哪个说的?谁有这么灵通的消息,竟然知晓太皇太后的心思?”仙蕊步步紧逼。她以为方才那是自说自话,可看她神情,却不像是信口雌黄来的。

犀利如灼的目光,片刻不离地盯着图佳的脸,须臾,果然从那眼神中看出一抹闪躲来。

“难道说,姑母当真去承禧殿了?”仙蕊作了最坏的打算。那脱口而出的凌厉语调,直把图佳吓得一阵心虚。

“没,没有,本宫是……本宫是打发雅儿那丫头去的。”

既然也瞒不过,索性就招了。反正,兆雅也不算外人,论起宗室姻亲,她亦算是仙蕊的表姊妹,自己的侄女。

这样想着,图佳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仙蕊却愈发急了,发了恼,恨恨地道:“姑母怎么这般糊涂,蕊儿一再叮嘱,莫要招惹那乌雅氏的宫人,姑母怎就不听!”

“本宫看,那宁嫔也没什么大本事。”图佳安抚地拍了拍仙蕊的手,总觉得这侄女越来越大惊小怪了,“你看,前个儿在慈宁宫,荣贵人不过就是几句话,吓得她隔日就乖乖地请求皇上,将容宪公主送还回了咸福宫。这也恁的没出息了。”

“姑母当真以为,她是怕了?”

仙蕊的目光一分一分的冷下来,森寒,凉薄,直看得图佳毛骨悚然的。

贵为妃,她地位何等尊贵,却还需在这后宫小心翼翼,生怕有一步行差踏错;可眼前这人,凭的是皇家血脉,嚣张跋扈,人人都要让她三分。她是她的姑母,亦是皇上的姑母,当初她进宫,借的就是她的力。可万万想不到,昔日之恩,竟成了今日的累赘……

“姑母认为,那小公主是被宁嫔抱走的,是么?”仙蕊说得慢条斯理,图佳愣愣地看着她,愣愣地点头,仙蕊轻轻一笑,索性将她不知的事儿,娓娓道来。

“从固伦荣宪公主出生,太皇太后就一直未提让宫里嬷嬷代养的事儿,就算那宁嫔再怎么神通广大,这种事情,也没她置喙的份儿……更何况,抱走公主的,是钮祜禄皇贵妃,是太皇太后最心疼的一个皇妃。既然她能出面,代表的,自然就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姑母可懂么……”

“钮祜禄皇贵妃……”图佳有一丝的惊诧,转瞬,却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或许她以前是太皇太后身前的红人儿,可现在,就说不准了!”

仙蕊没理会图佳阴阳怪气的话,继续道:“若是猜得不错,这小公主的一抱一还,该是早就设计好了的。荣贵人在这里头,不过是个摆设,专为太皇太后杀鸡儆猴准备的。至于那戏码,是做给谁看的,蕊儿不与姑母说,姑母也不需知晓;姑母只需要知道,太皇太后对三藩,皇上对三藩,势在必得。”

她规劝,她谏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是本分;亦算是,还她当初多方周、旋照应的情意。至于当事人听与不听,就与她没关系了……

图佳心里没来由地一突,面上却笑得依然轻松,“蕊儿你扯远了,姑母是想问,皇后的事情,太皇太后究竟怀疑谁?”

仙蕊暗里叹了口气,扯唇,漫不经心地道:“宣贵人说,有可能是射偶人捣的鬼,而最近进出储秀宫的人,姑母知道是谁么?”

“谁?”

“姑母这个月的二十三,二十四和二十五,都在哪里?”仙蕊挑起柳眉,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储秀宫啊,姑母特地去探望皇后娘娘,还和她说了好些个……”图佳想都不想就说了出来,话到一半,却陡然一滞。

“是,是……我……”

储秀宫已经多时不招待外人了,唯有她进宫来,赫舍里皇后才破例将她请了去。那么说来,太皇太后怀疑是她……

“不,不会的,本宫怎么会害皇后,本宫还指望着依靠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怎么会是我……慈宁宫那边儿可是一点儿消息都没透出来啊!”

仙蕊轻笑,摇了摇头,“若是有消息,太皇太后就未必会真的查办姑母;可坏就坏在,太皇太后表面上不放在心上……”

图佳着了慌,坐立不安地走来走去,可须臾,却懵了——

“不对啊,太皇太后不是怀疑钮祜禄V东珠么?”

雅儿从承禧殿回来,明明说那宁贵嫔讲,太皇太后对承乾宫疑心。怎么又会是她呢?

仙蕊眸中闪过一抹异色,但转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快得让图佳难以捕捉。可倏尔,却是冷冷地抬眼,冷冷地看她:“我倒说呢,原来,姑母这心里早就有了数,却要在蕊儿这怀恩殿故弄玄虚;姑母这探听口风的本事可是见长呢!”

图佳脸色讪讪,忙不迭地解释:“投毒这么大的事儿,总要谨慎一些。”

“可姑母对皇后娘娘,倒也真是上心啊!”

仙蕊看着她,忽然笑得意味不明。

旁人有事没见她这么帮衬着,倒是这储秀宫,三天两头的往里跑不说,还处处着眼,处处打探着,生怕遗落了一丁一卯。她倒是不懂了,这储秀宫有什么事儿,和公主府扯得上关系么?

“蕊儿,姑母也不瞒你,若是皇后临盆之际果真……”图佳没说下去,只比划了一个动作,“那么皇子唯有惠贵人生的儿子,姑母这下半辈子,可都要指望她了……”

“这么说来,姑母怀疑,是惠贵人下的手?”

那么,她这隔三差五就去储秀宫,看来,是明察暗访,顺带着帮忙毁尸灭迹去了……

图佳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她岂止是怀疑,简直就是笃定!宫里边儿除了纳喇V芷珠育有皇子的,就没别人了,她才不会当真想到承乾宫去。

“蕊儿,你想啊,除了惠贵人还会有何人?那钮祜禄V东珠连个孩子都没有,谋害皇后作甚!”

她可是想,倘若真是惠贵人,那她倒能施以援手、度她一程的。届时等皇长子问鼎东宫,她要让这纳喇V芷珠好好还了她的情。

东珠失笑地看着图佳。

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啊。但,没有皇子又如何?那惠贵人可是庶妃,若是将来钮祜禄V东珠能够入主中宫,求得一顶凤冠,届时索性将皇长子一并过继过来就是了,何必非要怀孕呢……

“那太皇太后决定如何处理皇后的事儿?”

说不通,便不说了;

她尽人事,便听天命。

旁人如何,自求多福吧……

图佳没看懂她眸间深意,却凑过去,轻轻吐出了,足以让仙蕊心惊肉跳的两个字:

“彻查!”

太皇太皇要彻查。

图佳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她与佟佳V仙蕊通气后不过两日,就有宫正司的典正和典正,趁着各宫妃嫔去宁寿殿大佛堂伴随太皇太后礼佛的时候,将一应寝殿,查了个翻天。

也包括储秀宫。

宫正司的婢子们怀揣着内务府的册子,自卯时三刻开始,从西宫开始查起,一应仆从,不论尊卑,皆可上前翻箱倒柜,就连殿内伺候宫人的随身衣物都不放过。

结果,最后还是在承乾宫,发现了一对宫缎扎成的巫蛊娃娃。

那娃娃**了满身的针,背后,用朱砂写了赫舍里皇后的生辰八字,一张脸扭曲狰狞,极是可怖。

——这便是射偶人。

诅咒赫舍里皇后的射偶人。

后宫哗然。

东珠很镇定。当宫正司的人捧着那对娃娃去到慈宁宫的时候,她正跪在那观音的须弥座前,跟众妃嫔一并,诚信礼佛。

当周典正禀告多始末,在场的人却都吓坏了,尤其是安贵人。之前是她提及,皇后娘娘突然呕血,可能是巫蛊所咒,却是第一次见这么骇人的东西。登时就吓白了脸色。

随即,太皇太后领着众人移步回宁寿殿,往那龙凤镏金宝椅上坐定了,才拿过周典正手里那插满了银针的巫蛊娃娃,敛着神色,一脸淡淡,看不出喜怒。

早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妃嫔走上前,冷言冷语,开始落井下石。

东珠微微抬眸,却见是马佳V芸珍,不由冷哼了一声。

“东儿,你可有何可说的?”

半晌,太皇太后缓缓问出了口。

东珠先是叩首谢恩,尔后,巧笑嫣然,依然是素日里娇纵任性的样子,哪里有一点被戳穿阴谋的慌恐,“皇祖母,臣妾……是冤枉的。”

话一出口,大大出乎了在场妃嫔意料。

捉了贼,才过来拿赃,有宫正司的宫人们在场作证,岂能容她狡赖?可东珠毕竟是一等公的女儿,出身极高;在这宫里头的地位又仅次于皇后。盖棺定论之前,没人能置喙。

“东儿,你可知,这东西,是在你寝殿内找到的!”

太皇太后开了口,即刻就引来众人的一片附和声。东珠却笑得越发娇俏,挽着双手,明艳而高贵。

“皇祖母,东儿可不懂针黹啊……”

巧笑倩兮,她吐出了一句极有分量的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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