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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活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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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德龙走进棺材铺,金条在衣兜里很沉,老是朝下坠。

“四爷。”耿老板招呼道。

“我来看棺材做完没,做完今个把钱付喽。”

“不急,四爷。”

“你不急我急,趁兜里有米,说不上那天憋喽,可一时给不上你。”徐德龙说的都是实话,对自己把握不准,他拍下衣服口袋说,“钱我带来啦。”

“四爷,按您出的图样做的。”耿老板赶紧说,“哈拉巴山大理石材质真好,加工后镜子面似的。只是石头天然的大小块,不好镶边接袖,尺码有点出入。”

“是大是小?”

棺材铺老板瞧眼客户,眼量把四爷装入棺材中,得出结果,说:“恐怕是小了点儿。”

“没事儿,反正装殓我。我这个人一辈子圆了扁了习惯啦,有口气儿都没讲究伸展,死了,往哪一囚囚,万事皆休。”牌桌以外的事情徐德龙不计较细节,总是很宽容。

“其实你想开啦,人活着时讲究这讲究那,死啦棺材里一躺,官啦民啦,穷啦富啦,还不是都一样。寿材做成了,在库房里放着,去看看?”耿老板问。

“看看也中。”

耿老板带徐德龙到一口石棺前。

“请打开,我试一下。”徐德龙说,本来就是给他量身制作的,赌徒看轻生死,没有什么忌讳,权当是一张床、一间房,自己要住先试试,用“先睹为快”、“捷足先登”……来形容四爷的行为都不合适,怎么说试的不是一件衣服一双鞋子,是真正的棺材,装死人的,“打开盖呀!耿老板!”

“好,打开。”耿老板叫伙计错开沉重的石头棺材盖。

有一句讽刺庄稼人老赶的俗语,庄稼佬买棺材——先试试。赌王四爷可不老赶,他躺在大理石之中,活着时体验一下死后睡在棺材里的滋味,是一种享受。

“四爷,怎么样?”

“挺舒服。”

“伸开腿了?”

“将就!”徐德龙不计较,多少还是短了点儿,他问,“耿老板,人死了身子放长还是缩短?”

一下子考住了棺材铺老板。道理说棺材铺老板懂丧葬风俗,接触丧家,棺材装殓死人,自然比常人了解死人……徐德龙提问没超出业务范围,他含混不清道:“不应该长,也不应该短。”

“身子长短没变化,我比量一下……”徐德龙做僵尸状,人躺得笔直,腿需要微蜷曲,闭上眼睛死一回,是连日来赌场酣战太过疲乏,竟然打起瞌睡。

耿老板棺材前候着也不是,离开也不是。赌徒睡得很香,惊扰也不是,反正一时不知所措。

“唔,唔。”徐德龙忽悠醒来。

“睡着啦,四爷?”

“我去了一趟阴曹地府,小鬼真难缠,愣是挡着我不准见阎王爷。”徐德龙幽默道。

“四爷,是不是起来呀,里边凉啊!”棺材铺老板劝他出来,“我们进屋喝杯茶。”

“耿老板你是没体验,这儿很舒服……”

棺材铺老板心想,你天花乱坠地说吧,天底下说哪儿舒服我都信,棺材里……如何舒服也没人愿意去享受。

徐德龙享受棺材的兴趣也不是没完没了,他爬出棺材说:“唔,走马入殓!”

走马入殓,原意指有口气活着入棺材。四爷这样说就有了调侃的意味,把耿老板逗乐了,他说:“四爷真会说笑话。”

走出棺材的徐德龙并没有离开它,又提出个尖端的问题:“耿老板,石棺咋杀口①?”

“呜……石棺钉不了钉子。”

“这样说我不用躲钉。”徐德龙说。

他们走回到老板室,耿老板一边安排下人沏茶,一边问:“满意吧四爷。”

“好!挺好!”徐德龙掏出金条,说,“把料子(棺材)的余款结清。”

棺材铺老板眼前一片灿灿金光,用金条来购买棺材的事情没有,本铺没有那么高档值钱的棺材,最好的也就是东北军一个师长葬父用的香樟树,精致的木雕棺木也就一条小黄鱼(金条),一副石棺,又是普通非名贵的石料棺材用黄金买吗?棺材铺老板说:“四爷你可别吓着我?”

“吓着你?啥意思?”

“金条……几个小钱,用得上金条吗?”

“哦,你没见过金条?”徐德龙有些瞧不起棺材铺老板,没见过金条说明没见过大钱,“那什么没人用金条购买棺材?”

“铺子小,小本钱的买卖,最好不过红松料子(棺木)……没那么贵呀!“

“黄金是不是好花?”

“好花,当然好花。”棺材铺老板不敢说黄金不好花,生怕赌徒哪一天输干了爪,可就白搭了一副棺材,精明的买卖人不做赔本买卖,说,“四爷真是讲究,用黄金……你等一下我去破开钱。”

①钉棺材盖称杀口。丧葬风俗:殓后加棺盖钉铁钉,全家跪哭,大呼“××,躲钉”。

“去吧,我喝点水。”徐德龙等在棺材铺。

看到棺材让人心里瘆人巴拉的,做棺材劳动场面却有说有笑,徐德龙坐的位置对着木匠棚子(木工车间),几个木匠拉锯、推刨子、组装棺材,有人高兴唱小曲,像是二人转马寡妇开店……

在铺子里破不开一根金条,就是说棺材铺老板没那么多现金,耿老板不得不亲自跑了一趟钱庄,破回来一兜子满洲国钱币,留下自己的儿其他的找给徐德龙。

“便宜啦,手指大疙瘩玩意,换一兜子……合适!”徐德龙诙谐道,“耿老板,棺材存放在你这里,啥时用我可说不准日子。”

“那是,那是!”耿老板心想,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死期。

“到时候我的家人来取,你付给他们就是。”徐德龙说。

走出棺材铺的徐德龙,身上浓着松树的锯末子味儿。他朝杂巴地走去,远远地听见小贩吆喝:

“地瓜热乎——”

烤地瓜,旧铁捅做成的圆柱形炉子,炉膛里两层箅子,下层煤核儿烤着地瓜。

徐德龙掏出几张纸币,挑出面额最小的一张,说:“称个地瓜。”

卖地瓜的约秤,夸自己的货道:“山东黄瓤大地瓜,贼拉的(极其的)面。”

徐德龙接过地瓜,递过钱去。

卖地瓜的瞧纸币面额,说:“先生,刚出摊儿,没卖几斤。这百元大票,够买我这一炉子地瓜子的,掰不开呀。您翻翻腰,有零钱没?”

“耿老板才找给我的钱……实在找不开,我只好不买啦。”徐德龙说。

“要不地这么的,”卖地瓜的有了主意,“您先吃着,连给我瞅眼炉子,我到街对过辫绳儿铺掰(破)钱去。”

“不怕我偷吃你地瓜?”徐德龙玩笑道。

卖地瓜的假大方说:“管够,吃吧!”

徐德龙咬手里的地瓜,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拽他的衣襟乞讨道:“行行好,爷……”

徐德龙望着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伸出的双手,他犹豫着。

“又是你,走,走远点!”卖地瓜的回来,轰撵道。

徐德龙将只咬两口的地瓜给乞要者,小乞丐用衣襟兜着跑远。

“先生心肠真好,他爹和你,嗨,没法比。图自个儿一时痛快,坑害了孩子。”卖地瓜的叹道。

“咦,刚才那个小孩你认识?”徐德龙问。

“我和他爹王警尉从小光屁腚儿娃娃……肩膀扛着星的警尉撸(撤职)啦,好端端的一家人家,硬是因耍钱祸害散伙。现在倒好,媳妇清泔水——把他撇(潎)啦!他领儿子进了花子房,儿子贼孝心,要来吃的先给他爹。”

赌桌上王警尉不熊,警察王警尉转眼间落套(衰落)如此杆儿稀(玩儿完)。赌徒一个个悲惨的下场,对徐德龙是莫大的刺激,他心情沉重,说:“再给我称两元钱的地瓜。”等称秤时,他问,“你说准,王警尉现在花子房?”

“他还能去哪儿?花子房二筐大布衫子过去也是耍钱的出身,念一起耍钱……不然,恐怕早饿死啦。”

“再称一元钱地瓜!”徐德龙逐渐加码说。

才两角钱一斤烤地瓜,徐德龙称了三元钱的,考地瓜遇上大买卖,送给顾客一个土篮子才装得下。四爷在街头拦辆人力车去了花子房。

花子房一铺没炕席的通天大炕,屋内几乎没任何摆设,四壁萧然。一个老乞丐光膀子抓虱子,挤虱子,牙咬衣缝咯蹦响。炕稍草帘子盖着一个人蜷局在日光中,一个小乞丐正向草帘子下面的人嘴里喂烤地瓜。发现走进来的徐德龙,停住喂他爹地瓜。

“叫你爹。”徐德龙把一包地瓜扔给小乞丐说。

“爹!有人找你!”

王警尉一张蝴蝶脸,脖子厚着皴,目光懵然道:“四爷!”

徐德龙想说的话,哽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

王警尉狼吞虎咽进去地瓜,脸有了些许血色,感激道:“地瓜你给的?”

“吃吧,我给你带来一筐。”

试想,以前的王警尉能瞧上眼烤地瓜?烤羊腿还差不多。沦落到乞丐地步则另当别论,此时烤地瓜是比山珍海味还好的美食。他说:“我再吃几个地瓜。”

“有都是,你管够造(吃)。”

饥馑最易让人丧失什么,王警尉不顾面子,也没有廉耻的感觉,猪见到食一样狼吞虎咽。

徐德龙一直坐在一边看王家爷俩吃东西,食量大得惊人,风卷残云吃下半土篮子烤地瓜。

“四爷,得回你。”王警尉肚子有了食儿,人性的东西复苏,知道感恩,说,“过去我一直恨你……你赢去了徐秀云。”

“三江还有一个同你一样的人。”

“徐大肚子。”

“他死啦。”

王警尉听到这个消息毫无反应,如同听说白狼山里死了一只鸟。他说:“我们经常在一起玩的人,喘气的还有谁?”

国兵漏死了、夏小手死了,徐大肚子死了……徐德龙掰手指算了算,真没剩下几个人,他说:“没谁啦!”

“看当初四爷不过是生疖子,谁成想还只你一个人出头啦。”王警尉话里含着七不服八不愤,大概骨子里瞧不起徐德龙,怎么说肚子里还装着人家赏赐的食物——打饱嗝还是地瓜味儿。言语还是有些分寸和情面,说,“三江只剩下你自己……”他指赌博能人。

“也不是。”徐德龙能举出几个人名,譬如宪兵队长角山荣,他的赌技传得神乎其神,他目睹过他赌博的风采,却没实战过。

“四爷,带骰子没?”王警尉问。

徐德龙惊讶。人都到了什么这步田地还掂心……他疑惑道:“难道你还想……”

“能不想吗?”

“可是……”徐德龙咽回去后半句话,你当了乞丐还要……不可思议,他说,“你想摸摸骰子?”

“掷一把?”

“跟我?”徐德龙轻蔑的目光,望着昔日的牌局对手,“为什么偏要跟我死拼到底?”

“你赢走我的东西。”

王警尉不说明四爷也知道“东西”指什么,他说:“你肯定能赢我?”

“呜……”王警尉含混不清道,不如从前那样硬气,缺水又置在炎热太阳下曝晒的植物一样蔫萎。

“算了吧,死了那条心吧。”

“和你赌一把,我死也闭眼啦。”王警尉哀哀地说。

徐德龙嗫嚅,急步走出花子房,他没给那个人机会。

“徐老四!”王警尉愤怒,抓起筐里的烤地瓜撇向徐德龙,“你不敢跟赌,有尿小子你站下!”

“爹,地瓜!”小乞丐心疼食物,高声喊。

王警尉猛然住手,一只地瓜还在手中,眼睛里充满哀伤、悲怆……

戌卷

十一月里雪花飘,

出门碰见王至高,

上招上了能行马,

却把吉品吓坏了。

一镰钩月,洒下清辉,乱尸岗子四周溘然,徐德龙睡在一座孤坟不远的草地上,夜已经很深。

砰!砰!棍子敲打沙土的声音,惊醒徐德龙,他没声张,觅声音望去。月色朦胧中,一个持木棍的身影,在坟包上敲打。

“谁,你干什么?”徐德龙猛然大喊道。

“妈呀!”敲打坟头人受到惊吓,一屁股坐地上,口吃道,“你是人,还是、是鬼?”

“我是人,你别怕。我问你,深更夜半,你……”

敲打坟头的人声音还有些发颤,说:“镇上会局出会,我押会,听人说半夜敲孤女坟,出现啥猜啥会门。你,也是来讨会门的吧?”

“是啊,讨会门。你有烟吗?”徐德龙问。

“有,”敲打坟头的人恢复到常态,走到四爷跟前,说,“烟薄拉点,去年天旱,烟叶没长成,能将就抽。”

两人坐在一起抽烟,彼此看不太清楚面容。

“上回出会,我一大早放牛,遇到个骑马的,押了上招,嘿,赢了二十元钱。可惜押会《十二月歌谣》我不会唱……”敲打坟头的人说。

徐德龙抽透烟,心里舒坦道:“我倒会唱几句。”

“唱唱!”

“唱两段。”徐德龙唱道:“正月里来正月正,音会老母下天宫,元吉、河海把经念,安士姑子随后行。二月里来是新春,天龙、龙江跳龙门,跳过龙门下大雨,五谷丰登太手春。”

荒野之中,回响徐德龙的歌唱和一个男人五音不全地学唱:

十月里来是立冬,

只得必德回家中,

二人同心去偷盗,

遇见三怀黑狗精……

连走背字,用赌王徐四爷自己的话说输嘎巴锅,输冒烟啦。亮子里这次押会徐德龙输了个底儿朝天,回到郝家小店,一个稀脏破旧的行李卷被扔出店门,滚到街上,人给店主推搡出门,趔趄一下才站稳脚,回头恨恨地看店门。

“拿走破行李卷,虱子虮子弄脏了店。”郝掌柜冷颜怒言,绝情道,“看在你多年住在小店的份儿上,被子才送给你,免得你蹲露天地挑袍!别不知好歹!”

“郝掌柜再……”徐德龙鹑衣百结,寒酸,落泊模样。

“再什么再?瞧你这熊样,一辈子也反不过梢来,我这微利小店可不经你祸害。”郝掌柜撵他道,“走啊,发什么兔子愣(发傻)?远点走!

徐德龙抱起破被褥,漫无目的地街上游荡。

“缝穷”女人在街头拉客,与徐德龙邂逅相遇,他迅速躲避。

“徐四爷!”见他抱着破被褥不说话,“缝穷”女人明白了一切道,“走,跟我走!”

徐德龙抱被褥站着没动。

“和我回家!”她抢过他的破被褥说。

身无分文且一天米粒未进的徐德龙,无路可走跟着卖大炕的“缝穷”女人走了。

“进屋呀!”她催促道。

迈进这道陌生的门槛意味着什么?和一个靠在街头缝补衣服赚微薄针线钱的女人……哦,等于是靠她吃软食儿,不,我不能这么干。

“你还愣着?”

他顿时觉得腿很沉重抬起来很吃力,眼前不是一道简单的门槛,它象征一种选择。人什么时候想得很多?富裕、阳光、得意,此刻他贫困、潦倒、落魄……顾不得去想那么多,也不能顾,有人肯收留自己,给一碗饭吃足矣,别的奢望没有。人生许多步子都是逼走的,不在计划和想像中,到什么河脱什么鞋,走一步算一步,他迈入那道门槛。

“想吃啥?我给你做去。”她问。

饿得眼睛直冒花的人,还有什么挑剔和选择,只要是能填饱肚子即可,与想没什么关系,他说:“能吃饱就行,啥都行。”

“缝穷”女人的日子贫富可想而知,她最好的主食是还有一葫芦瓢小米,副食芥菜疙瘩——腌咸后切成条晒干,食用时上锅蒸——和大酱,还有一把葱叶。她说:“回腿上炕,累了被摞子有枕头自己拿。”然后去外屋做饭。

在独身女人的屋子里,徐德龙做男人不能不朝另一件事情上想,这与猥琐下流没关。心里想着这些才没往炕上坐,别说躺了。不是拘束和礼貌的问题,一条脆弱的“线”出现在面前,触碰它肯定马上断,事情走向新的发展方向……炕梢处有一节矮柜,上面整齐叠放被褥,枕头摞在一头,枕它一定很舒服。

小米开锅便烂,米香味儿很快飘进来,她随后进屋,板着一个炕桌,专门吃饭用的桌子,手还拿着酱碗,放到炕上,对他说:“徐四爷,垫下桌子腿,不平整。”

徐德龙站起身凑到桌子前,摁一个角试了一下,桌子是不稳。寻找拿什么垫桌子腿时见到拴在桌子上的垫儿——楔子形状的东西,用绳子拴在桌腿处,随时用很方便——用它垫稳桌子。

饭菜摆上桌,“缝穷”女人说:“上炕,吃饭。”

两人面对面坐在桌子前吃饭,无论是蒸芥菜条,还是葱蘸酱,徐德龙吃得特别香。女人细嚼慢咽,大部分时间望着他吃,不时给他盛饭,挑选较嫩的葱叶给他吃。

肚子里有食儿身体有了热量,走远的欲望便走回来,他望眼她胸前海拔高的部分,贫穷是乎未影响女人的胸坎子部位雄势,那个地方最诱惑男人。

女人收拾下桌子,用笤扫扫炕。炕很窄,她只铺着一床褥子。

“我?”徐德龙哭丧乱韵地说,“我不能拖累你!”

已开始脱衣服的“缝穷”女人说:“你都到了什么份上,你还说这些志气话!不嫌弃,将就住吧!”

“缝穷”女人穿得很少,平展炕上,小腹部搭一褥单样的东西,自顾先睡去。

月光射进屋,可见女人模糊的睡姿。徐德龙坐炕上抽烟,忽明忽暗的烟头火光晃着他的脸……(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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