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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葬礼(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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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亮子里镇有记载以来规模最大最隆重的葬礼。送葬队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铭旌飘荡。

骰子石棺由六十四位杠夫抬着:杠夫头戴红缨黑帽,身着绿花驾衣,黄裤青靴,随司杠响尺的号令,杠夫抬棺步调一致、敏捷稳健。

街口,一支由悦宾酒楼掌柜梁学深率领的鼓乐班子加入进来。酒楼没有鼓乐班子,他出钱从外地雇来,本来在丧家灵棚前的三吹三打的仪式,改在送殡路上,报门曲在加入送葬队伍后开始,先是《工尺上》……

亮杠:旧时东北旗人的丧礼中有“亮杠”仪式。即在出殡的前一天的“伴宿之日”,丧家在自家门前向外界展示事先向杠房预订、出殡时使用的杠式,以显示其排场。此俗见《老店铺招幌》陈立平著(辽宁大学出版社)。中间变吹《柳河音》,收尾还是《工尺上》,火爆热烈后是几个葬礼的曲子,如:《普庵咒》、《水落音》、《将军令》、《闹山河》、《哭皇天》……很快,又有一支送葬队伍由棺材铺耿老板带领加入进来,他们手持“雪柳”、祭幛,夸张地唱孝歌:

一盏孤灯照灵前,

只见灵位不见人,

你去阴间人没见,

只留灵前一炉香。

三更孝男斟上杯,

五更钟鼓声声摧,

灵前也有灵前供,

你赴黄泉不归回。

半夜孤灯半夜明,

前时不见旧时人,

青山绿水依然在,

富贵荣华一旦空。

生为人子死为神,

难为叔伯来拜灵,

龙王归海难对付,

凤凰归山难对寻。

今归阴间快乐仙,

香烟袅袅透天空,

天皇玉帝求富贵,

五子登科出状元。①

跟在棺木后面的人大都与死者素不相识,除亲戚外,也有熟悉四爷的,如“缝穷”女人、郝家小店郝掌柜、绸缎庄吕掌柜、王警尉衣衫褴

见拜灵歌《哭丧调》。(作者:佚名)褛手牵一男孩……最抢人眼球的是花子房送葬队伍,大筐大布衫子领头,乞丐一律披麻戴孝,纸件更是特别,不抬纸马和房子什么的,却抬一个纸骰子……

送葬队伍在鼓乐班子吹奏“黄龙调”,哀乐声声中滚雪球似的增大,每到一个街口、岔路,都有买卖店铺的人加入进来……

二、三十年代三江县城亮子里还只一条主街,县府、宪兵队、警察局都坐落在这条街上。四爷的送葬队伍行沿着这条路线行走,消息早早传到宪兵队。

“报告队长,徐……”警察局长陶奎元来到角山荣面前,“看情形有很多人参加葬礼。”

“嗯?”角山荣惊讶,问,“你说很多?”

“是,队长阁下,人很多,相识的不相识的。”陶奎元说,“满街筒子都是人。”

那时送葬队伍尚未走过来——经过宪兵队部门前,角山荣还有一些思考时间。他问:“陶局长,你打算怎办么?”

“我想驱散他们。”

“不,驱散的不好。”角山荣远比警察局长狡猾,此次送葬的意义超出一般丧葬的意义他看到了,他们送的不只是一个赌徒,他说,“你没闻到异味?”

异味?陶奎元的鼻子停留在一般嗅觉——嗅觉是一种远感,即使说它是通过长距离感受化学刺激的感觉。相比之下,味觉是一种近感——的识别上,他的鼻子只能识别味觉,他说:“没有哇。”

“肯定有人背后鼓动操纵。”

“队长阁下的意思是有人利用徐德龙的葬礼,聚众示威……”陶奎元治好伤风似的鼻子通气,嗅到异味。

“这是肯定。”

“如果是这样,我派警察……”

角山荣反对动武,他并非不想镇压,只是不想露出牙齿,但还要咬人,咬死人!他说:“今晚我们要去实施‘盖头计划’,一切要给它让路,懂吗?”

“哎,哎,懂。”陶奎元说,“只是他们太……”

“嘿嘿,太什么?闹得欢后面是什么?”

“拉清单。”

“对,秋后一起算账。”角山荣指示警察局长,记清楚都什么人参加了徐德龙的葬礼,决定秋后算账。

陶奎元走后,角山荣整理好风纪,伫立在宪兵队部窗户前向外眺望。等待送葬队伍从宪兵队门前经过,眼睛眯缝着,像一只拦路伏击的食肉动物……唢呐声最先传过来,调子悲咽,他弄不清是哪个曲牌子。长龙似的队伍经过足足有二十几分钟,他的面部肌肉抽搐,手按在军刀刀柄上。

送葬队伍中花子好像打着呱打板,唱一首不伦不类的歌谣,显然与送殡并不协调,充其量起哄而已。一个寻找很长时间不见踪影的人现身,那人还是穿着肥大的布衫子,他几次想发出一道命令,最后都放弃了。今晚的行动是在太重要了,必须排除一切干扰。

送葬队伍塞满街道,人流如潮。全镇人倾巢出动,陆续加入。冥器骡车,车老板子挥鞭抬腿,活灵活现;白马一匹,跟班侍者一人,还有男女仆人……

满街纷扬纸钱,白花花一片……

“八嘎!”宪兵队长心里恶狠地骂道。

这时,一个参与今晚“盖头计划”行动的宪兵少尉猪骨左右卫门进来报告:“队长,队伍集合完毕。”

“一小时以后出发。”角山荣命令道。

阴谋像一个产妇受到意外的创伤而流产,代价十分惨重。有一本书中的一章记述了那个事件——

这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连环套,日军利用胡子去剿杀胡子最后再消灭胡子,胡子呢暗中联手借机消灭日军。

冯八矬子派回去报信的警察夜半离开宿营地,站岗的胡子得到徐德成命令,假装没看见放他出去。

次日傍晚,徐德成朝天放两枪,高亢地喊:“弟兄们,鞴连子(鞴马),向月亮泡子,压!”

压!胡子都爱听这个字,每每大柜喊出后,他们便放开马缰绳,抽出匣子枪,勇猛向前拼杀。

马队来到月亮泡子北沿的沙坨上,徐德成朝芦苇塘喊:“蓝大胆儿,你为啥打歪了我兄弟?吐(讲)!”

“天狗,你投靠花狗子(兵),还有脸来摆阵头(评理),问你日本洋爹去吧!”蓝大胆儿在芦苇荡未露面,回答道。

蓝大胆儿的狂话,不知真相的人认为激怒了徐德成,于是他虚张声势地边打枪边指挥特混骑兵队朝里冲:

“为失去的弟兄报仇,压!”

胡子钻进芦苇荡立刻消失,只剩下冯八矬子一伙警察。

“冯科长不对呀!”一个警察惊醒道。

“妈个B!我们上胡子的当啦。”冯八矬子气急败坏,说,“马上撤出芦苇荡去!”

日本宪兵和警察大队包围了月亮泡子,数挺轻重机枪对准芦苇塘。

“队长,不要开枪!”冯八矬子喊道。

角山荣白色手套凌空劈下,顷刻间,轻重机枪,小型迫击炮一齐射向冯八矬子他们,芦苇被打着,月亮泡子被血火染红,燃烧中散发出人肉和马毛的焦糊味道……就在这时,角山荣的背后顿然响起枪声……

许久,枪声才平息来来,月亮泡子恢复了激战前的宁静,晨阳柔和的光辉给横躺竖卧的死尸镀上一层金色,干涸的血斑像一朵朵鲜艳的卷莲花,盛开在冬天的荒原上。

角山荣死在马背上,未瞑的双眼怅然盯着天上那轮圆红的东西,他的身旁一个死去士兵的刺刀下,也飘着那个圆红的东西……

陶奎元从四平街警察局开会回到亮子里,才知道角山荣带宪兵队倾巢出动,去了月亮泡子。他清楚他们去干什么,胜利的果实即使不能亲手摘,别人摘自己在场也沾点荣光。

“梦天,跟我走!”陶奎元叫上警员徐梦天,说,“我们去月亮泡子!”

两匹马出了城,马背上陶奎元说:“我俩去观一出戏。”

“到月亮泡子看戏?局长。”

“天狗消灭蓝大胆儿,皇军再消灭他们。”

徐梦天听到消灭天狗心给蜇了一下,他倏然想到匣子枪中压了八颗子弹。

月亮泡子变成一片灰烬,像遭受了天火一场洗劫;日军、警察的尸体横躺竖卧一地……

“回去!”陶奎元调转马头往回跑,徐梦天紧紧跟上来,一枪把局长击落马下。

奄奄一息的陶奎元问:“徐梦天,你为什么杀我?”

“你死盯着徐家人不放。”

“谁跟你说的?”

“我三叔。”

“徐……德成……他、他果然活……活着……”陶奎元说仇人活着自己却死去了……

这个事件震惊满洲国朝野,影响有多大省略不讲,它对徐家是个福天。不然,宪兵队长角山荣执行完“盖头计划”任务,转回县城,将对徐家进行清洗,是凡参加送殡的主要组织者将受到调查和惩处。上帝没能支持角山荣,提前让他灭亡了。

四爷的丧礼还没结束,要在圆坟——葬后三日举行,家属都要到坟前行圆坟礼,为坟培土。还要烧纸钱、上供品,并由死者孙子、孙女(童男童女)绕坟正转三圈,反转圈,谓之开门——后基本结束。有一个细节值得记述,摆在亡者坟前的祭品通常是瓜果梨桃、馒头点心、烟酒之类,四爷的祭品中有一副骰子,是妻子丁淑慧送他的,考虑丈夫生前的特别癖好。当地丧葬风俗,妻子三年之内不能去上坟,徐家也是这样规矩,侄子徐梦天受三婶之托,叨念:“四婶给你一副骰子,四叔,高兴就掷几把。”

一幅幻景顿然出现,徐家后辈人的幻视是:二只骰子旋转,三只骰子旋转,四只骰子旋转,数只骰子旋转……再幻成一只大骰子旋转,再幻成石棺形骰子旋转……旋转骰子棺的景衬是白茫茫的雪原!

一个月以后还是在那个冬天里,徐德富为四弟立了块石碑,并亲自撰写碑文:

吾胞四弟德龙,生于公元1910年夏丑时。一生无所事事,以赌为业。赢钱获命,终不成器,198年冬卒,自备奇特石棺一口,六面刻有数点,棺形如骰子矣。他一生博塞与斯,死与斯,赌命也。相唤相呼日征逐,野狐迷人无比酷。一场纵赌百家贫,后车难鉴前车覆。

兄徐德富。康德五年冬吉日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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