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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赌道上立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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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子里镇临街的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灯光照亮杠子房匾额“满汉执事”和“孟记杠子铺”,招幌上彩绘的冠、靴、元宝和麒麟图案清晰可见。

两个杠夫走出杠子房,到一个背静处小解。

“咱孟掌柜那么肯定,今晚徐四爷赢。”快连嘴(说话快而不清)杠夫说。

“当然,孟掌柜了解四爷。赢了小日本,掌柜的高兴,摆酒设宴款待咱全铺弟兄。”眯缝眼儿杠夫说。

“这角山荣太霸道,他挎武士刀到饭馆喝酒,孟掌柜的表哥喝醉了摸了一下他的刀把,竟给当场劈死,太他妈的狠啦。”

“角山荣的武士刀还摸得?”

“不就是一把破刀吗?”快连嘴杠夫系腰带说。

眯缝眼儿杠夫仍在便溺,说:“听说角山荣武士家庭出身,那把军刀有二百多年历史了……小日本拿它当命看。”

“我以为宪兵队长挎把刀就和咱们拎个杠子差不多。”快连嘴杠夫说,“花子的打狗棍,瞎子的探棍,木匠的斧子……也不就是随手使用的家什嘛!”

“瞎嘞嘞,军刀对一个武士来说,可不只是随手使用的家什那样简单。”眯缝眼儿杠夫觉得军刀重要,却说不出怎样重要。

“掌柜的说了,四爷赢了小日本,赏弟兄们三天工钱。”

“徐四爷输了呢?”

“掌柜说输了也赏,为四爷敢和小日本赌。”

看上去一次平常的赌耍,这样的事天天都在发生,大赌小赌,包括娱乐时时都在各处进行,用不着特别关注。四爷同角山荣这次掷骰子引起三江社会的广泛关注,因为两个人掷骰子,一方是身份特殊的宪兵队长,输赢以外东西很多。谁敢跟宪兵队长去赌?犹如让一只羊跟狼去赌博,未开始就确定羊输了。四爷也知道自己是只羊,而且是力量不很强大的羊,也清楚对手是一只饿狼,食草动物遭遇食肉动物,基本没有胜算的可能。

“四叔,你非得去跟角山荣赌吗?”侄子徐梦天劝阻,生怕叔叔吃亏。

“不是我非得,是日本人逼迫。”徐德龙很是无奈。

“四叔,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走?”

“离开亮子里,进白狼山躲躲。”徐梦天为叔叔指出逃生路线,并且答应帮助他潜逃,警察有许多便利条件。

“不行。”

“四叔,你去跟角山荣掷骰子,等于是鸡蛋碰石头啊!”

四爷当然清楚这一点,羊也好,鸡蛋也罢,结果大不了就是死,有死冲着狼和石头。如果宪兵队长让你死,不去掷骰子也是死,左右都是死,何必不死得爷们一点儿。他说:“我不怕死!”

“四叔,这样去死值不值啊?”

“值,咋不值?我要是赢了宪兵队长,意义不同了。”

“叔要在赌道上立棍儿?”

立棍儿原意是戳得住流氓、无赖,在此立名头的意思。显然侄儿不了解叔叔,小看不得赌徒,至少不能小看徐德龙,他的志向和想法真是一般赌徒没有和难具备的,骰子极普通的博技用具陡然变成子弹,他要用它以赌徒的方式与日寇决一雌雄,于是便有了令侄子惊诧的话,四爷说:“我要用骰子打败日本鬼子!”

徐梦天不仅仅是刮目相看叔叔,肃然起敬。他有这样的心理与他的秘密身份有关。名义上他是一名伪满警察,暗中早加入白狼山里一支抗日游击队,做卧底在三江警察局。徐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身份,自然四叔也不知道。

“梦天,你说四叔该不该去?”

徐梦天心里长满黄连,舍生取义,而且还是以他赌徒独特的方式,支持他想当然,可是,这毕竟是一种赴死,四叔可以慷慨,做侄儿的不忍心。这样去死值不值得?抗日没错,是不是应该讲究策略方式,他做最后的努力劝说:“四叔,我看你还是立刻亮(立时)逃走,还来及。”

徐德龙叫侄子别劝了他要去会会宪兵队长,并说:“为了一个人我也要去跟他赌,打败他。”

“谁呀,四叔?”

“山口枝子。”

“她?四叔跟他?”

徐德龙迟疑片刻不想说的事情还是说了,没直截了当,问:“你见过山口枝子的遗体?”

“放在警察局院内,我看见啦。”

“她的肚子是不是很大?”

“对呀,四叔,怎么啦。”

徐德龙眼睛潮湿,说:“我跟你说梦天,你别跟外人说,也别跟你爹说。”

“嗯哪,我不说。”

“山口枝子肚里的孩子是我的……”徐德龙爆出惊天秘密,最后遗憾地说,“我没当爹的命啊!”

“我四婶知不知道这事儿?”

徐德龙摇摇头,说:“她不知道。”

侄子徐梦天对叔辈这段奇情怪爱感慨颇多反倒没了感觉,一个日本传奇女子同一个传奇赌徒之间,说死也没人相信产生似爱非爱的故事,结果到底还是有了,夭折得意外,徐梦天说:“冯八矬子亲手开枪,他为什么打死她?”

“有人叫他打死她。”

“谁?”

“找我掷骰子的人。”

“角山荣?四叔肯定?”

“肯定!”

徐梦天不得不去想角山荣同山口枝子的关系,问:“他们有什么仇怨?”

“角山荣杀死山口枝子的姐姐,她找他寻仇。”徐德龙讲了若干年前他同管家谢时仿在悦宾酒楼,目睹角山荣同大布衫子掷骰子输了,将山口枝子的姐姐山口惠子押上赌桌输掉,大布衫子不肯要这个“赌注”,恼羞成怒的角山荣当众刺死山口枝子的姐姐,“山口枝子从此找角山荣寻仇,她当了胡子。”

如果说四叔同山口枝子是情爱故事,她与角山荣则是仇怨故事,最终山口枝子因寻仇而被仇杀。

徐梦天没能阻止得了四叔去赴死亡之约。

角山荣的办公室墙壁挂一把军刀,旁边是“武运长久”的条幅。宪兵队长身穿黑色和服;徐德龙穿蓝色大襟长袍,戴六瓣瓜皮帽;陶奎元则身着警察制服,佩刀、短八分手枪,他来观看角山荣和徐德龙掷骰子,一个穿绚丽色彩和服的日本女人一旁伺候局。

“徐先生,”角山荣开口道,“我们掷骰子。”

徐德龙抱着你说玩什么都奉陪到底的架势,牌九、麻将、掷骰子、押宝、押会……说:“随便,队长皇军。”

角山荣击一下手掌,翻译官端着一个盘子走出来,盘中是两只象牙骰子,放在两人面前的桌子中间。宪兵队长问:“你看看这是副什么骰子?”

徐德龙搭一眼,说:“普通的象牙骰子。”

象牙骰子给赌徒说成普通,那么象牙竟如此不值钱,还是他瞧不起皇军而故意这样说?角山荣问:“你不喜欢象牙?”

“队长皇军,象牙是贵重材料,做骰子未必合适,”他接下来举了一个不恰当的例子,“用金子做尿罐子,未必比泥瓦的好,金子解决不了落落尿问题是吧?”

宪兵队长撇下嘴,并不赞成赌徒的说法。

“什么东西做骰子不重要,甚至是没有用处。”徐德龙心里丝毫负担都没有,随心所欲地讲话,一个不该、甚至致命的细节出现,他从怀中掏出一副骰子,以掷的姿势掷在角山荣面前,“我这副是铜的,它跟金的铁的没什么区别,任何一场输赢不在于使用什么材质的骰子,而是在掷骰子的人。”

角山荣盯着那副铜骰子愣怔,他看到了什么?绝对不是一副金属赌具,而是一件往事,准确说他才是这副骰子的真正主人,现在铜骰子的拥有者徐德龙并不知道这些,万万想不到。

铜骰子的来历是时任铁路守备队长的角山荣请铜匠——用铜板或黄铜板制造各种器件和修理各种铜器的人——熔化掉数枚子弹壳,铸了这对铜骰子①。铜骰子制造工艺没什么故事,值得关注的是铜骰子到了角山荣手里,他是作为礼物赠给情人山口惠子妹妹的,铜骰子如何辗转到赌徒徐德龙手里的?他倒要问:“徐先生,如何得到这副骰子的呀?”

“一位朋友送给我的。”徐德龙答。

“朋友?女人吧?”角山荣追问道。

徐德龙此时还不能说破真相,含混地说:“一个朋友送给我。”

角山荣有了新想法,说:“我们用四个骰子掷。”

“奉陪。”

四只骰子在桌子上,两只象牙骰子,两只铜骰子,金属和动物牙齿混在一起,它们共同的不能摆脱的命运——被人掷,如何旋转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开始吧。”角山荣说。

“好!”

较量拉开序幕,室内气氛顿然紧张,角山荣说:“我们石头剪子布定谁先掷。”

决定谁先掷用石头剪子布,公平也有趣。也可以直接用骰子,称为溜骰子,例如,七八九先掷。徐德龙出:剪子。宪兵队长出石头,赢家先掷。角山荣手握骰子没马上掷出去,而是在手心玩弄,问身旁的陶奎

铜匠属于十八匠之一,顺次歌诀:“金银铜铁锡,岩木雕瓦漆,篾伞染解皮,剃头弹花晶。”铜匠并不炼铜,只是以铜板或铜片为原材料,打铜壶、铜锅、铜瓢、铜锁之类器皿,与冶炼浇注之类的工艺无关。有此推断,铜骰子可能为高超工匠用锤子打制而成,非融化子弹壳。元:“陶局长,有一首春节的俗曲怎么唱?”

“唔,队长阁下我会几句,唱不全。”

“你呢?”角山荣问翻译官。

“我能唱下来。”翻译官答道。

“唱一遍。”角山荣说。

翻译官唱春节俗曲——正月里家家贺新年,元宵佳节把灯观,月正圆,庵观寺院,抖了抖衣裳,花盒子处处瞅,爆竹阵阵喧,惹的人大街小巷都游串,夜半归回转家园,弹唱又歌舞,掷骰子又摇摊,天呀儿哟!金神仙逛一趟白云观。(应为《北平俗曲》)

“掷骰子又摇摊。”角山荣不是断章取义,而是故意挑出这句歌词,目的说明掷骰子很普遍的游戏,谁清楚宪兵队长此时用这个根据为了说明什么?他开始掷骰子,今天小小的骰子斗胆跟皇军的宪兵队长开起玩笑,让他输了,输得眼睛发红,他犟劲上来,说,“我们再掷。”

再掷?徐德龙心想掷到明早晨你得输到后早晨,输局已定一时不可逆转。赌道规矩,没有赢家说不玩的,只要输家说要赌就要奉陪到底。先前,他们赌的是钱,有大洋有满洲国钞票,角山荣的钱都输给了对家,徐德龙鄙视道:“队长先生,还赌什么?”

陶奎元从桌底下伸出一只脚踩了一下徐德龙,暗示他不要过分,应该有意让份儿(让步)让相(给面子)。宪兵队长脸上露出怨怒的神色,不可以惹乎、嘲弄下去。他这样做从警察局长身份出发,时时处处维护宪兵队长的尊严,制止侵害行为;从亲戚角度——侄女四凤是陶奎元的三姨太,自己是他的叔丈爷——保护他。不管出于哪一种目的,都是阻止赌徒徐四爷别疯狂下去,再不收敛要出事。

角山荣重新系好和服腰带说:“我们换个押注方法。”

“我没明白。”徐德龙正了正瓜皮帽道。

“赢家要什么输家就给什么。”角山荣起了歹意,如果赢了,他要的大概是一个人的性命了。

他们掷骰子继续进行着,角山荣掷骰子道:“大!”四只骰子旋转后停住,点数:5、4、4、。

徐德龙双手握骰子,信心十足地掷出道:“大!”四只骰子旋转后停住,点数:4、5、6、6。

“徐先生,你要什么?”角山荣输得平静自然,问道。

陶奎元向徐德龙使眼色示意什么也别要,他不看明白警察局长的暗示更好,明白了倒使他横了心,目光落在墙上那把军刀上。

“徐先生喜欢,请吧!”角山荣脸色阴沉,嘴角抽搐道。

徐德龙起身去取刀,陶奎元阻拦道:“你……”

“吧嘎(混蛋)!”角山荣用日本话骂陶奎元道。

徐德龙右手刚接近军刀,突然一声枪响,他的右手掌被击中,鲜血四溅……他转过身,面对角山荣的枪口,痛骂道:“小日本,我操你奶!你不仗义!”

角山荣连开数枪,徐德龙身体贴墙慢慢倒下去,从军刀往下溅流一片血迹。

那夜,全镇人都在关注同一件事。亮子里悦宾酒楼的客厅里几个人在喝茶、议论。

“才刚我站窗台望眼全镇,像过年似的,家家点灯。”梁学深说。

“都是为了这场赌。”富贾模样的人说,“自打满洲国成立以来,全镇人从没像今天这样为一件事情兴奋。我见有人买鞭炮,准保是待徐德龙赢时燃放。”

“我们得换个眼光看徐四爷。”戴眼镜的人说。

“可谁赢得了日本人?眼下这世道……”梁学深忧虑道。

“说的也是,输赢宪兵都不会放过他。如此说来这是一场生死赌。”富贾模样的人说。

这夜关锡鑞匠急得直搓手,不停地在郝掌柜面前走动。他说:“都后半夜了,没一丁点儿消息,急死人啦。”

郝掌柜亲自动手刮一条鱼的鳞,说:“凭四爷的手输不了,你耐心等他……他回来我们一起吃炖大鲤鱼。”

“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担心他回不来。”友谊使关锡鑞匠心急如焚道。

郝掌柜用剪子豁开鱼膛说:“四爷去掷骰子,又不是去送死,别歇拉忽吃的(夸大事态)。”

“我说你脑袋给驴踢咋地?亮子里老少爷们的命都攥在角山荣的手心儿里,弄死个人就像碾死一只蚂蚁。”关锡鑞匠道。

“照你这么说,四爷糊涂啦。明明去送死……”

“他一点儿都不糊涂,心里明镜似的。唉!他……”关锡鑞匠争辩道,间或为四爷争名誉。

“缝穷”女人推门进来,劈头便问;“徐四爷回来没?”

“你是谁?”关锡鑞匠觉得来人陌生,问。

“缝穷”女人一屁股坐到地上,落泪道;“完啦,四爷完啦。”

“你怎么知道?”关锡鑞匠惊疑道。

大家猜测四爷命运之际,“缝穷”女人突然这么一说,人心惶惑起来,有人提议道:“赶紧去宪兵队打听打听啊。”

郝掌柜第一个响应,说:“对,去看看!”

“黑灯瞎火的,我们进得去宪兵队?”有人冷静地说。

是啊,日本宪兵队戒备森严。夜晚大门紧闭,外人进不去,里边发生什么外边的人休想知道。

“咱们去看看!”关锡鑞匠有些不管不顾,坚持要去,即使没人跟他去,自己也要去。

走出郝家小店身后跟了几个人,他们没说去还是跟来了。宪兵队门前已经聚集一些人,他们也是关注这场赌的。关锡鑞匠走近,听见人们议论:

“没动静。”

“好像没结束。”

“完事,四爷走出来……”

“走出来?说瞎儿话儿,恐怕出不来了。”

关锡鑞匠问:“咋出不来?”

没人回答他。

突然,宪兵队大门打开,几个日本兵抬着黑糊糊的东西向外走,有人猜测说:“像只麻袋。”

“圆骨碌,是木头吧!”

“啊,是人,我看见胳膊耷拉着。”

关锡鑞匠心猛然抽紧,宪兵队朝外抬人,又是在这个特殊的夜晚,难道是四爷?正在他猜测之际,有人说:“像徐大川。”

徐——大——川!关锡鑞匠真亮地听到这三个字,肯定是四爷了,他想挤上去看个究竟,但愿人们认错,四爷平安无事。

“靠边!不准走近!”日本宪兵吆喝、轰赶走上前来的人。

面对宪兵的刺刀靠近很难,几个宪兵抬着一具尸体,朝一条背街走去,后面跟着一群人。在居民丢弃垃圾的地方停下来,将尸体抛到那儿便离开。

关锡鑞匠借着有人手拎的一盏灯笼光,看清是徐德龙,嘴角流出的血未完全凝固,棉袄的前大襟被血浸透。他哭喊道:“四爷,四爷啊!”

“噢,你认识他?”一个掌柜模样的人问。

“嗯,我们是朋友。”关锡鑞匠哭丧乱韵道。

有人提醒道:“那你赶紧去通知他的家人,来收尸啊!”

关锡鑞匠在那一瞬间将四爷的家庭关系过滤一遍,他们亲兄弟之间关系不和睦,不然咋会一个人在外漂泊……当然,不管怎么样,人都没了,还是要去通知徐家。

“咋还不去通知?锡鑞匠。”

关锡鑞匠去还是要去的,不能将四爷放在这儿,垃圾堆经常抛些死猫烂狗,招来野狗、狐狸、貂来啃食。三江县城是座老城,多种原因造成一些破旧房屋并未拆除净,狐狸便藏身里边,或是夜晚从白狼山下来进城觅食。他说:“尸首搁在这儿不行,牲口(食肉类)祸害。”

“是啊,先安排个地方。”

停尸的地方不好找,也有人出主意尸体放在原地不动,搁人看着等到徐家人到来。意见不错,也有人愿意看尸体,关锡鑞匠想想还是不妥,此处是垃圾堆四爷放在这样肮脏的地方也不合适。他说:“离这儿不远有个碾道(磨房),先送四爷到那里。”

亮子里已经有了火磨,碾谷磨面的碾房早已废弃,它没拆除的原因跟迷信有关,老井、碾房多认为犯邪有说道的地方。轻易不会有人去动包括拆除它。即使需要拆除磨盘、碾盘也要妥善处理,不能放在村屯中,拉到村外的西南方向,什么道理这样做,或许没人说出道理,既定俗成就这么做了。

“来,大家伸手。”有号召力的人说,“抬过去。”

众人动手,将徐德龙的遗体抬到废弃的碾道。在门前,有人使声咳嗽,目的是给可能躲藏在里边的动物吱呼,给它们体面离开的机会。碾道有门没有锁,巨大碾盘上积满灰尘。人信迷信,动物也信吧,它们也避之不光顾。简单打扫,暂安置完四爷挺尸。关锡鑞匠向人们拱拱手,说:“我去徐家报信,麻烦诸位照应一下。”

“快去吧。”

关锡鑞匠小跑离开碾道。阴天了,月亮和星星突然躲藏起来……

“徐先生,不好啦。”关锡鑞匠来到药店,进屋便说,“出事啦,出大事啦!”

“是德龙?”徐德富慌乱手脚道。

“是,刚才……”关锡鑞匠哽咽道,“日本宪兵把尸首抛在垃圾堆,我们几个人抬到磨道里去啦。”

同日本人赌博的事徐家知道,徐梦天跑回家说:“爹,四叔跟日本人掷骰子。”

“添彩儿。”徐德富漠然道,四弟整日就是赌,跟什么人都可能赌一场,添彩儿正说是增加光彩、美丽;反说则是添毛病、新加洋相,“三江眼瞅搁不下他,跟本国人耍嫌不过瘾,找日本人……”

“不是的,爹,宪兵队长角山荣逼他去赌。”

“你说逼?苍蝇盯无缝蛋?还是那样人,角山荣咋不来找我赌?”徐德富说的在行在理。

“四叔的确是被逼无奈……”

侄子不是为叔叔争辩,而是讲实情,但一时改变不了坏印象的长兄还是继续错怪四弟,他打断儿子的话,说:“上不上场赌,还不全在凭自己,你不赌谁绑你去?”

儿子明知说服父亲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努力到什么程度算什么程度……同日本人赌博的事情照样发生。

“知道不知道他怎么死的?”徐德富问弟弟的死因。

关锡鑞匠讲他见到的情景,说:“浑身是血,像是受伤。”

没实际见到人死因不好下结论,同宪兵队长掷骰子人死了还说什么,自然与日本人有关。徐家最急迫的要去看人、收尸、埋葬。他对管家说:“叫佟大板子套车,赶快去望兴部落点接淑慧。”

“哎。”

大马车连夜出发去接人,徐德富然带谢时仿同关锡鑞匠急出药店,天落下入冬以来头一场雪,而且是棉花套子雪。

“到啦。”关锡鑞匠说。

废弃的磨道敞开一扇破旧木板门,有几盏灯笼晃动。四爷尸体停在地上,徐德富在离遗体几步远的地方停住脚,位置是碾道的外边,他让管家过去。

“是四爷。”谢时仿回来说。

门外雪地,徐德富双腿插在厚厚的积雪中,他说:“准备吧。”

“东家,四爷是不是回家?”管家问。

“就停在这儿吧。”徐德富觉得没必要将遗体弄回药店去,碾道做灵棚,“时仿,你看先做些什么?”

“点上长明灯。”管家说。

丧葬风俗的事很多,长明灯、倒头饭、打狗鞭子……四爷死得突然,事先没又准备,总让人有些手忙脚乱,好在谢时仿有丰富经验,很快,灵棚搭起来。

徐家人到场,哭声至此开始。后半夜很冷,守灵的人受不了冻,不得不在雪地上笼起一堆火,大家烤火取暖。

“东家,什么时候出(殡)?”谢时仿问。

“天亮就出。”徐德富通过四弟身上的伤口确定是枪打死的,属于横死——因自杀、被害或意外事故而死亡——不停尸,死亡次日便下葬,“抓紧张罗,赶早……”

“天寒地冻的,我怕误事,四爷的墓子(墓坑)我带人去打。”谢时仿想得周到,说,“东家,冥衣铺和棺材铺该去了,四爷所用的冥器需要订下。”

“一切从简,一身装老衣……其他的人形、车辆、仓楼、古玩、陈设都不要了。时仿啊,墓子派别人去打。天亮后你去冥衣铺,我去棺材铺,然后我们俩一起去杠子房,预定一下杠子。”徐德富说。

棺材铺里,耿老板说:“徐先生,请跟我来。”

徐德富随他来到棺材铺后院的库房,耿老板揭开一领苇子,一口奇特的大理石棺材呈现在面前,石棺天、地、前、后、左、右六个面,镂刻着骰子的点数:1、、、4、5、6。

“这是棺材?”徐德富惊诧道。

“棺木完全按四爷生前设计的样式制作的。您感到不合适,我立马叫人改制。”见徐德富那样表情,耿老板说。

徐德富脱口而出道:“骰子棺!”

“骰——子——棺!”耿老板重复一句道。

“棺材不改了,就遂他心愿吧,睡在骰子中他会更安心。”徐德富忧戚地说。

……管家谢时仿到了冥衣铺,门前廊檐宽阔,廊檐下悬挂逼真纸马,还可见写有“油漆彩画色糊顶棚”的竖招。走廊里摆满冥器:人形、畜类、车辆、仓楼、金银库、冠袍、烟具、钟表、尺头……两个伙计抬来一辆纸骡车,大小与真车无二。

“请问你们掌柜在吗?”谢时仿问。

“梅掌柜忙着呢。你有事儿?”伙计说。

“订一套寿衣。”

“订做装老衣(寿衣)还差不多。定做冥器的人太多啦,我们干了一天一夜……连掌柜的都上趟子干活。”伙计说。

“谁家这样大排场?”谢时仿好生奇怪道。

“不知道。”

梅掌柜抱一匹白纸马出来,责备伙计道:“火上房啦,还不快去干活。扎‘楼库’的秫秆不够了,去收拾一捆。”他见谢时仿问:

“先生您?”

“定一套寿衣。瞧你这儿很忙。”谢时仿说。

也不知道镇上何人驾鹤,买卖店铺几乎都定制了冥器,档次很高,要求精工细作。连吃百家饭的花子房,也定了冥器。梅掌柜的冥衣铺昨晚顾客挤歪门槛。

“梅掌柜!”铺内有人喊道,“皇宫的门安不上。”

“我去一下,您稍等。”梅掌柜说。

从冥衣铺出来,管家和徐德富一起朝孟记杠子房走去,路上他说:“怪了,不知谁家大出殡……”

徐德富也觉奇怪烧活儿(冥器)一夜间便火起来了,他绝不会想到这些冥器与自家有什么关系。

“家兄壮举实在令人欽佩。”杠子房孟掌柜拱手道。

“孟掌柜过奖啦,赌耍之辈何谈壮举?”徐德富说,“赌耍不成人,汗颜啊!”

“徐兄,日本宪兵队长角山荣横行霸道,谁人敢碰倒他一根寒毛还不得跪着扶起来呀。四爷敢和小日本动输赢,全镇谁人不竖大拇指。徐兄,请给小弟一次机会,这次送葬我们杠子房包啦,不收您一分钱。”

“这怎么行?”徐德富说。

孟掌柜要以最隆重的方式送徐德龙,说,“四爷大杠式,六十四人抬,今晚我们亮杠①。”

“愚弟德龙知道你们这样看他,九泉之下何等欣慰啊!”徐德富不胜感激和感慨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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