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又道了次歉:“不管怎么说，我都是站在朝廷这边的，但我想替朝廷对你说声抱歉，也是对所有因为朝中奸臣而蒙受苦难的人道歉，小洺，你相信我，以后不会了。”
“相信什么？相信所有的人都会像你一样不被权力蒙蔽，相信这个世界上永无压迫剥削了吗？你以为凭你，或者再加上那个皇帝，就可以改变什么，李长源！你真的好天真。”
“但我不会放弃的。”李泌的睫毛垂下，掩住了他瞳孔中的淡淡光辉，“陛下也不会。如果天上乌云密布，总要有人去做拨开云层的日光。你不信不信……”
“我才不信……”
“小洺！”李泌忽地提高了声音，很是激动的样子，“你听我说……我知道你不信朝廷，你也不信我。也对，朝廷和我都不值得你去信。但我想告诉你，我也曾是朝廷的受害者，我曾经，比你更恨朝廷。”
“嗯？”
段洺昱想说，我看你和皇帝亲近的样子，还以为你是他养的狗呢。但怕李泌炸毛，所以将这句话生生地咽了下去。
“算了。”李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要利用你，那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关乎我生死的秘密。”
“什么？”
李泌望向湖对岸：“我其实，曾是叛军的谋士，叛军起事，有一半是我谋划的……”
什么？！
段洺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泌的意思是…他也参与了谋反？！
“你…为什么啊？”
“为什么…”李泌喃喃道，“因为我恨朝廷啊，我一心想要为朝廷出一份力，换来的只是奸臣陷害，圣上猜忌。若单单是我便罢了，我朝中好友，皆因我而受牵连，贬的贬，罢的罢，他们又有何错呢？一个朝廷，若忠臣注定了没有出路，这朝廷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从一开始的呓语，到最后的质问，李泌说话时情绪愈来愈激烈，胸口也渐渐有了起伏。
段洺昱第一次觉得，原来这文弱书生，还有几分血性。
“所以你现在，是在当细作吗？”
“不，我是真心想要帮朝廷的。”李泌摇摇头，平复了心绪。
“又是…为什么啊？”
“赎罪，我想赎罪。我为了私仇，助叛军谋反，但其实…受苦的还是百姓啊。小洺，你没有见过战争，但我见过。我看见战场上的鲜血时，明白我错了。错的太离谱。”
李泌的手很凉，他轻轻将段洺昱的手包裹住的时候，段洺昱只觉一股清流从心底涌起，那一刻天朗气清，那一刻又雷霆乍起。
“放手……”
段洺昱说着，将手抽了回来。李泌也惊诧于自己的失礼，只得轻轻咳了几声以掩饰尴尬:“今天天气挺好的……”
呵呵，又是这句。段洺昱心底冷笑，却也没了先前的失落，有些情绪，发泄出来就好许多。
而且……
李泌连这么秘密的事都告诉她了啊，等于是将性命都交出来了。
任李泌李亨感情再好，若李亨得知李泌的过去，也会震怒的，甚至杀了李泌泄愤，即使留下李泌性命，也绝不会再有任用了。
段洺昱抿唇，李长源，我会保密的。
“你今天不忙吗？”
“反正，不闲。”
“那要不我们回去吧，这样，挺奇怪的。”段洺昱讪笑。
于是，躲在不远处准备看激情戏的韩子寞韩少侠又失望了。李泌和段洺昱这一段经典对话，后来往往被他拿来取笑。
此刻韩子寞甚至怀疑，李泌是否真的是无能人士。换了他，早就将女人扑倒了，畏手畏脚地太失男人风范。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他命里的羁绊，马上也出现了。
李泌和段洺昱回去的时候，遇到了李辅国。
李辅国原名李静忠，因为拥立李亨即位，得李亨赐名“辅国”，被加封为元帅府行军司马。李泌与他也才匆匆见过一两次。
李辅国没有看见李泌，他正和一名民女争执。
按说以李辅国如此身份，没必要与一个小女子过不去，弄得这么多人围观，李泌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你这丑老头，东西是我的，我没有偷。”女子瞪着大眼，虽然委屈，却又不肯退让，“你别仗着自己人多就欺负我，等我找到了……”
阿树……
李泌一愣，丢下段洺昱朝着人群走去。
女子只是一句争辩，却惹得李辅国要动手。
原来李辅国此人相貌奇丑无比，又最憎恶别人侮辱他的样貌。从前他不过一个奴才，能忍则忍了，如今得李亨赏识，哪里又有退让的道理。
“好你个贱民，偷东西还有理了？这玉佩是圣上钦赐，你一个贱民又是何处得来？本官看你可怜，想着你若老实，便饶你这一次，没想到你这贱民如此不知好歹，来人，给我带回……”
“李大人且慢。”
李泌走近人群，围观的人自动地让出了一条通道。
即使李泌不着官服，也有不同于常人的气场。而那女子在看到的李泌的一瞬间，眼泪奔涌而出，也不顾大庭广众，就抱住了李泌:“长源大哥……”
李泌苦笑着将她推开:“阿树……”
女子委屈地低下头，又忍不住偷偷地看李泌。
她生地明眸皓齿，一弯柳眉更显温婉，虽然身上脏兮兮的，但看得出平时也是娇生惯养，鲜少吃苦。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偷跑出来，法愚道长怕是已经急疯了。”
女子叫颜树，是法愚道长多年前收养的孩子。
那时她被遗弃在树下，手里有一块布条，上有一血写的“颜”字。所以以“颜”为姓，以“树”为名。
“原来是李先生的朋友。”李辅国脸上露出些为难，“那事情便好谈了。这位姑娘许是路上没了盘缠，万般无奈才想先借小弟的玉佩一用。既然姑娘已找到了李先生，可否将在下的玉佩……”
“我没有偷！”颜树猛地摇头，“长源大哥你看，这是你送给我的！”
颜树献宝般将手掌摊开，手心里是一块血玉，虽然小，却无比精致。
李泌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玉佩是他幼时上皇赏赐的，也并不多么稀奇，
不光他，李亨和他的几位兄弟也都有。应该是李亨将自己那块赏给了李辅国，李辅国不小心弄丢了，正找着，遇上了颜树。
“我说，你自己不小心弄丢了东西，别赖在人家小姑娘身上啊。”
韩子寞又是突然出现，让所有人猝不及防。他嘴里叼着根红绳，红绳上栓着块一模一样的血玉。
“是这块吧？”韩子寞将玉拿在手里把玩着，“猜猜我在哪里找到的，青楼诶，我听我兄弟说，皇上常夸你忠君尽职，他想不到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寻欢作乐吧，敢把皇帝赏的东西弄丢，李大人，你胆子可不小啊。”
李辅国原来也算有底气，即使面对李泌也算不卑不亢，但韩子寞一出现，那块血玉一出现，他便瞬间冷汗涟涟。
“这个，是在下搞错了。”李辅国对着李泌弯弯腰，“李先生，得罪了，那在下先告辞了。”
李泌本也不想多做纠缠，也不是什么大事，李辅国又是李亨的臣子，过去了就过去了。
韩子寞却不依不饶:“你说过去了就过去了啊，冤枉了人家姑娘却连个歉也不道，你真当本大侠没心情行侠仗义？”
说着，“哗”地一声，折扇大开。
“这……”
李辅国看看韩子寞，又看看李泌，最后看了看围观的人群，面色愈发难看。最后像是下定决心般，对着颜树一鞠躬:“在下冒昧了，还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颜树嘟了嘟嘴，她还真不想原谅李辅国。
可是李泌的眼光，明明白白就是在暗示她别多说，于是颜树耷拉了脑袋，回了句:“没事。”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李辅国带着他的部下一走，围观的人群也都散了。李泌想带着颜树一起回去，一转身看到段洺昱，才想起他是和段洺昱一起回来的。
“长源大哥，这女的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