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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家在邓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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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回到“睦州、饶州、邓州”的邓州。

笔者在前文书中说道:“范仲淹饶州之贬,似应把徙知润州、越州也计算在内,时间上算一个连续无间的小单元,考察其诗文心胸,也真是同一个精神小空间。”循此,在范仲淹生命中最后一个时空单元里,除邓州外,也应包括杭州、青州。

宋仁宗活了五十四岁,吕夷简六十三岁,晏殊六十五岁,夏竦六十七岁,欧阳修六十六岁,韩琦六十八岁,滕宗谅五十八岁,尹洙四十七岁,富弼七十九岁,苏舜钦四十一岁,石介四十一岁,王拱辰七十四岁,王安石六十六岁,苏轼六十五岁,范仲淹六十四岁……这一代北宋风流人物,真应了古语“人活七十古来稀”!笔者感慨,由此得出一组散句如下:但知何时生,哪知何时死。阴阳一世界,生死一轮回。生命真神奇,不必去悲伤。那么,在范仲淹生命的最后八年岁月里,他又是怎么样度过的呢?

写下范仲淹“家在邓州”这个小标题,可能会招来一片批驳。陕西彬县人会说:看过《宋史·范仲淹传》吗?“其先邠州人也”,知道不?秦设漆县,东汉为新平郡,北魏改为白土县,西魏改豳州,唐开元年间改称邠州,民国初年撤销邠州建制,在原州治所在地设立邠县,因“邠”字生僻,在文字学上与“彬”字相通,故一九**年经国务院批准改称彬县。这里可是范仲淹的老根据地,不见他常以“北人”自居,动不动就口出“陇上人”“陇上带经人”什么的,难忘根本啊!笔者在彬县采风时,发现真是个古地方。且不说彬州梨、大觐枣皆是千年贡品,光一个吃了三千多年的御面,就让你肃然起敬。御面又称玉面、淤面,是一种有别于西安凉皮的面粉特制食品。相传:当年周太王古公亶父居豳时,为夫人姜女所发明。姜女可是《诗·大雅·绵》中盛赞的美丽又聪慧的“第一夫人”,以善于烹调著称。后来古公亶父由豳迁岐,途经乾县梁山,姜女也将御面制作技艺带了过来。又相传:过了一百多年,古公亶父的重孙周武王灭商建周,亲自来祖地豳国朝拜,指名要吃曾祖母创始、曾祖父命名的淤面,由此淤面正式称为“御面”。不过,要找到范仲淹的祖上踪迹,那是难了点,连他知邠州时兴建的那座州学旧址都看不到了。

商丘人会说:咋这样没记性呢!好,再重复一下:河南商丘才是范仲淹成才立业、娶妻生子、兴教留居之地,虽说是第三故乡,但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属于范仲淹自己的“家”。他读书应天,出仕为官,婚缘商丘,家计宁陵,永城置田,守丧应天,执教南都,冒哀上书,升迁京都,后世留居……都与商丘结下不解之缘。就算后来离开商丘异地为官,但他的那个“家”仍然留在商丘。说得再具体点,范仲淹任兴化县令后,娶商丘姑娘为妻,就是太子中舍李昌言的长女;谁是介绍人呢?太宗朝宰相李昌龄的侄子李纮,李夫人是他的堂妹。正是在李氏家族的资助下,加上自己的俸禄,范仲淹这才在宁陵、永城购置了庄田。于是,才能尽孝,把母亲接到宁陵庄田赡养,尽享天伦之情,实现了他“自立门户”的夙愿。史籍上多处记载范仲淹“家计于宁陵”,范仲淹的书信中也言及“宁陵家计”,母亲去世后,起先也是安葬在宁陵庄田内,后来才迁葬伊川。之后,守制三年期间,应晏殊之邀,主持应天书院教务,常在宁陵和应天书院之间行走,李氏携长子纯祐则长久居留宁陵家中……至今,范仲淹宗亲仍居商丘,虞城县利民镇有“范仲淹祠堂”和明代从苏州返迁来的范氏宗亲。要说“家在邓州”,哪如说“家在商丘”更好呢?

苏州人会说:请把《宋史·范仲淹传》开头那话读全乎了:“范仲淹,字希文,唐宰相履冰之后。其先邠州人也,后徙家江南,遂为苏州吴县人。”知道“遂”字怎么讲吗?词义多达几十个,这里只能取表明和决断之义,从此就是苏州人,板上钉钉啦!再说,范家祖坟就在我们苏州木渎镇天平山,自唐至今多少代了,天下谁人不知道?

这三方人士说得都对,都有自己的道理。不过,且听笔者把范仲淹“家在邓州”的意思说明白,这个“家”,不是彬县那个老老家,不是苏州那个老家,不是商丘那个“第三故乡”的家,不仅是自然人那个肉身之家,此处特指范仲淹的心灵之家、精神家园!

那么,邓州就当得起是范仲淹的心灵家园吗?且容笔者试剖析。

事情最好从《奏乞罢参知政事知边郡》说起,那是庆历四年(1044)冬天,“进奏院案”发生之后,范仲淹看出新政大局已不可为,遂萌退意,才有是奏。接下来有一系列奏章:《陈乞邠州状》《谢授知邠州表》《邠州谢上表》《陈乞邓州状》《谢转给事中移知邓州表》《邓州谢上表》《谢依所乞依旧知邓州表》,再加上数年前的《乞小郡表》,联系起来看,方好理清范仲淹五十岁以后的心路历程。可惜限于篇幅,不能录以全貌,择要列出了。就从最早的《乞小郡表》看起。

臣某言:臣闻先民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臣下之通规也;“进人以礼”,君亲之盛德也。臣仰逢明圣,俯念拙艰,抚此病躯,敢期生造。

窃念臣前在饶州日,因学行气,而有差失,遽得眩转之疾,对宾客忽倒,不知人事,寻医救得退。自后久坐则头晕,多务则心烦。昨在延安,数曾发动。……赴任耀州,以炎热之期,历涉山险,旧疾遂作,近日颇加。头目昏沉,食物减少,举动无力,勉强稍难。

臣赋性本蒙,处心至狭。国家擢于清要,有遇事辄发之尤;寄以重难,无思患预防之智。言必取悔,举则败官,未愈数年,实经三黜。频招物议,屡渎宸聪。费天力之主张,由臣命之奇蹇。矧今抱病,何可贪荣。……伏望皇帝陛下,推至仁之恩,施曲成之化。念其理历,出自遭逢,特发圣衷,不循朝例,以臣学士之职,改一庶官,或且在当郡,或于随、郢、均、汝之间守一小州,庶获安静,尚图痊愈。……倘形骸未顿,药饵有功,则当再就驱驰。……

请注意,这是范仲淹头一次在正式奏章中,向宋仁宗陈述自己身体有病。这个时间点值得琢磨,是他因故焚毁元昊来信而开罪朝廷,上头不念他一片苦衷,反而要诉诸斩刑,最后虽然只将他降级调知耀州,这与“百官图事件”的打击一样,又一次让范仲淹非常寒心。后来有那五次“陈让表”,此宁非原因之一?可以说,范仲淹从此时开始,已对宋仁宗有了比较清醒、全面的认识,接下来那段“言必取悔,举则败官,未愈数年,实经三黜”的委屈,便是一种变调的抗疏,而“乞一小郡”“改一庶官”的诉求,则表明在年过半百的范仲淹的内心世界,出世之志已然有所露头,借口有病,不过是进退自如的好主意。而今仁宗亲手断送庆历新政的冷峻现实,无疑让范仲淹去意顿增,来一道《奏乞罢参知政事知边郡》,其心理支撑盖由此而来。于是,便有了《陈乞邠州状》《谢授知邠州表》《邠州谢上表》,便有了邠州之任。“邠州三奏”的主要内容有二:一是向皇上再三谢罪,由于自己“涉道尚浅,立身本孤”,所以“进登二府,参预万机”以来,“议刑赏,则不避上疑;革侥幸,则多招众怨。心虽无愧,迹已难安”,“讵有兴邦之言,曾无经国之効”,看来只有任职紫塞小郡,“庶供粗使,聊谢舆言”。二是坚决不在中枢兼职,请“罢参知政事并宣抚使,只差臣于邠、泾间知一州,带沿边安抚使,乞不转官,仍不带招讨、部署之名”;另因又让他“知邠州军州事及管内劝农使”,故特别强调“罢政府之重责”,“愿解贰于黄枢”,只去“往守要藩”,“请分忧于紫塞”。此处“聊谢舆言”四字太要紧了,大有调侃、讽讪与难言、不言之意:真以为我范仲淹道浅身孤、无有经天纬地之才吗?可叹池浅王八多,龙虎际会难,只好不奉陪了,拜拜了您哪!

不过,范仲淹不唯政坛失意,也确实身体有病。四十六岁睦州诗就已经有所透露,“不道鲈鱼美,还堪养病身。”“有病甘长废,无机苦直言。”(《出守桐庐道中十绝》)而且他的病,每到秋天都要发作。四十八岁在饶州时曾经很严重,“对宾客忽倒,不知人事”,而且“自后久坐则头晕,多务则心烦”,在西北前线这几年一直如此,到耀州任上,已然发展到“头目昏沉,食物减少,举动无力”,不找个好地方认真医治也真是不行了。所以,在邠州待了半年之后,虽则先祖老根之地多有留恋,毕竟对医病不利,遂有《陈乞邓州状》《谢转给事中移知邓州表》《邓州谢上表》《谢依所乞依旧知邓州表》等四折。在《陈乞邓州状》中,有一段话是这么说的:

今又睹朝旨,据鄜延路奏,所定疆界,并已了当,仰保安军、镇戎军榷务通行博易者。事或宁静,理当改更。其陕西边事,自有诸路经略使处置。惟此四路安抚司,今后别无事务,欲乞朝廷指挥废罢。臣则宿患肺疾,每至秋冬发动,若当国有急难之时,臣不敢自求便安,且当戮力。今朝廷宣示,西事已定。况邠州原系武臣知州,伏望圣慈恕臣之无功,察臣之多病,许从善地,就访良医,于河中府、同州或京西襄、邓之间,就移一知州,取便路赴任,示君亲之至仁,从臣子之所望,实系圣造,得养天年。

这时,范仲淹点明自己所患乃“肺疾”,要求离开紫塞边州去内地就医,并请求去向“于河中府、同州(即今渭南市大荔县),或京西襄、邓之间”,也就是古南阳之地。此“状”中未涉心事,但在给挚友韩琦的信中则有这样的话:“盖年向衰晚,风波屡涉,不自知止,祸也未涯。此诚惧乎中矣。瞻望风采,伏惟倍加自重。须求便安,以全衰晚。”何谓“风波屡涉,不自知止,祸也未涯。此诚惧乎中矣”?如今要求去内地,诚为治病,但也确是惧乎了这些年来的政治灾难,如今已近花甲之年,不得不考虑“须求便安,以全衰晚”的事儿啦。“展节事君三黜后,收心奉道五旬初。”范仲淹这种“道不同则卷而藏之”的士君子情怀,在多年前这首《移丹阳郡先游茅山作》中,也是早有吐露了。

对于范仲淹所请,宋仁宗以“给事中、依前资政殿学士、知邓州军州事”,予以成全。此时宋仁宗何等心境,是正好借此把你这个可敬又可畏的范仲淹打发利索,还是念其忠勤刚正而有所留恋,或许二者兼而有之?不得而知。但对于范仲淹来说,安排到邓州,他是真心喜欢并心存感谢的。这有《谢转给事中移知邓州表》《邓州谢上表》为证。两表内容大同小异,这里兹录《邓州谢上表》。

臣某言:伏奉敕命,授臣给事中,依前资政殿学士、知邓州军州事,已礼上讫。琐闱清品,穰都善地。处之甚重,惴然若惊。

窃念臣志意本微,才力素寡。始于及亲之禄,俄有得君之遇。启沃无隐,出处惟命。持一节以自信,历三黜而无悔。顷以氐羌犯塞,朝廷旰食,起臣思过之地,授臣御戎之策。往罄死力,敢图生还。夙夜一心,首尾四载,仅免舆尸之祸,终无克敌之勋。一旦召还,五章陈让。惟求守塞,不敢入朝。再烦诏音,促登枢右。改参大政,俾竭微才。革姑息之风,则谋身者切齿;尚循默之礼,则忧国者寒心。退孤上恩,进敛群怨。诚难处于要路,复请行于边鄙。方陈豫备之策,俄睹绥怀之事。乃宣霈泽,以安黎元。臣以患肺久深,每秋必发,求去冱寒之地,以就便安之所,庶近医药,存养晚年。伏蒙皇陛下,天覆地生,云濡雨濯,进以清近之秩,付以偃息之藩。风俗旧淳,政事绝简,心方少泰,病宜有疗。实系宽大之朝,将幸康宁之福。敢不孜孜于善,战战厥心,求民疾于一方,分国忧于千里。上酬圣造,少罄臣诚。

此时的范仲淹,对宋仁宗感激是感激,但还是无意间流露出内心一种士君子式的终极遗憾与怨愤。我范仲淹先是“持一节以自信,历三黜而无悔”,随后西夏犯边,国防吃紧,你们把我从贬谪之地送上前线,我“往罄死力,敢图生还。夙夜一心,首尾四载”;接着,是你皇上要召我还朝,我是“五章陈让”“不敢入朝”呀,可“再烦诏音,促登枢右”,我还敢抗命不遵吗?这才“改参大政,俾竭微才”。可结果怎么样?“革姑息之风,则谋身者切齿;尚循默之礼,则忧国者寒心。退辜上恩,进敛群怨。”我范仲淹是两头不落好。此时,他没有说出口的话还有:想不到你宋仁宗来了个“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将我们这批忠心谋国为民的新政人物置于身败名裂之地,更将一场多么伟大的改革事业断送无常。谢上表本是一种宫廷八股,但到了范仲淹笔下,每每总有千般深意,万种性情。这里,还要特别关注一下《谢依所乞依旧知邓州表》。为什么会有这样一道奏议?《范仲淹年谱:六十四年的人生历程》这样记载:“庆历八年(1048),六十岁。正月,诏移知荆南府,邓民请留,范仲淹亦上表自请愿留;二月,复知邓州。”原来,范仲淹在邓州得到当地老百姓的热烈拥护,任满后要调往荆南府(今湖北江陵一带)时,为老百姓苦苦挽留,“老九不能走”!面对如此多情的邓州人民,范仲淹也不愿就走,便给朝廷上书请留。不料宋仁宗还真批准了,于是就有了范仲淹这道《谢依所乞依旧知邓州表》。

现在的河南省邓州市,古称穰。“穰”字何解?形声,从禾,从襄,襄亦声。“禾”指“谷物”,“襄”意为“包裹”“包容”,二者联合起来表示“带有‘身孕’的谷物”“成熟待收的谷物”,故其本义就是指成熟的庄稼,指丰收。《诗·周颂·执竞》曰:“降福穰穰,降福简简。”《史记·滑稽列传》曰:“五谷蕃熟,穰穰满家。”都是这个意思。可见邓州这个地方,从古以来就是个能吃饱饭的好去处。它地处豫、鄂、陕交界,南阳盆地中南部,白河环其前,伏牛耸其后,宛桐障其左,郧谷拱其右,乃江汉之上游,襄汉之藩篱,秦楚之扼塞,沃野百里,人烟稠密,自古号为上等郡、望郡、钜郡。据说历史上有五位皇帝考虑过在此建都:北魏孝武帝元修、唐高宗李治、唐昭宗李晔、宋钦宗赵桓和金哀宗完颜守绪。公元一九九四年,全国十大考古发现之一的八里岗新石器时代遗址,就在邓州市东约三公里处,距今约六千八百年,可见邓州历史文化之厚重。北宋初,在邓州仍设“武胜军”①,领邓州、内乡和南阳三县。此地距京都汴梁不算很远,又这么富庶安然,于是,在北宋早期成了安排“老干部”休闲居官的“特区”之一,依例七十岁左右的老功臣可以在此一面做官,一面颐养天年。比如那位开国元老、受太祖、太宗、真宗三代帝王殊遇的张永德,“半部《论语》治天下”的开国宰相赵普,宋太宗的状元宰相苏易简,逼着宋真宗上前线抗辽的铁腕宰相寇准等,都曾担任过邓州知军、知州。范仲淹以望六之年而能知邓州,也算开了特例。

对于范仲淹来说,邓州于他有着前所未有的人生意义。孔圣人说他自己“五十而知天命”,一不小心说出了人类生命的普遍规律,所谓“天命”者,可理解为哲学的宇宙来源,是一把探求生命真谛的神奇灵钥。譬如登山,少壮者奋勇攀爬,沿途美景令他如醉如痴,山顶风光更让他向往无限,寄托着毕生的希望。有过来人告诉说,登不登顶吧,那上面也没什么好看的。他才不信呢,继续勇往直前,只盯着前面的山顶使劲。及至来在巅峰,山风呼啸,雨雪扑面,间或蓝天白云太阳也很美丽壮观,怎奈“高处不胜寒”,方知真非久留之地。好在此时目光开阔,已然可以看清山的四面八方,豁然顿悟,悟出全部人生意义,知天命了。不过人到这会儿,也有点身心困乏,聘目四望,极想觅一理想处所,一面歇息,一面思考,于是放眼看去,那心灵家园又在何方呢?所谓心灵家园,风物宜人尚在其次,最要紧的是可能让人释然“放下”,不经意间人性回归,灵魂歌唱。置身峰顶的范仲淹极目逡巡,他看中了邓州及其东南隅的百花洲,此处真是他的心灵家园吗?

百花洲挺好听,但是天下可不止一处。江西南昌有东湖,东湖之中有三座小岛,合称百花洲,后来干脆把整个东湖一带的风景区全称为百花洲。人家从唐代以来就出名了,历史上的东湖书院、东湖书画会等,都设在这里;名人吟诵作品甚多,如李绅、杜牧、黄庭坚、辛弃疾等,在此都留有绝妙诗文。泉城济南也有个百花洲,就在大明湖南面,有一小湖碧波粼粼,水中碧莲映日,红荷争艳,岸边弱柳临风,娇柔婀娜,距此不足二三百米处,即是著名的珍珠泉群,泉水经曲曲折折的玉带河,缠缠绵绵地流入百花洲,再穿鹊华桥流进大明湖。据说宋时的百花洲,比现在大得多,还有个小岛。写过《范仲淹传》的曾巩调任齐州(即今山东济南)知州,在大明湖上筑百花堤,小岛也因之名为百花台。岛上百花烂漫,景色宜人。曾巩有《百花台》诗赞之曰:“烟波与客同樽酒,风月全家上采舟;莫问台前花远近,试看何似武陵游。”后世名人如明代文坛“后七子”领袖、济南人李攀龙,在百花洲建白雪楼,隐居于此,一部《沧溟集》风行天下,历百年而不衰。其美妾蔡姬,善烹调,所创之葱味包子,流传至今,已是济南著名的风味小吃。再说惠州也有个名胜去处百花洲,位于惠州西湖明月湾附近,与长桥相连。不过,它出名就晚了,明正德年间,甘公亮为惠州太守时,在州上建落霞榭,临四壁窗户眺望,尽览湖光山色。现存“落霞榭”,为民国时重修,设“刘伦花阁”,新辟花廊,广种名色花卉,遂成惠州一景。而今最年轻的百花洲叫作“梦幻百花洲”,位于广东东莞松山湖工业园核心区域内。据说景区全面开放后,将是珠江三角洲最具观赏、游玩、休闲、娱乐价值的花卉主题景区,其中有一个蝴蝶生态园,集蝴蝶养殖、蝴蝶标本展览、蝴蝶动漫造型于一体,又据说不是世界第一,也是中国第一。不过,上面这些新旧百花洲,均与范仲淹无关,这里只说范仲淹选中的邓州百花洲。

邓州百花洲何时成为一处著名景观,不好查考。有人说此处一早也称“东湖”,详细的就不如南昌东湖好说了。据邓州学者杨德堂先生考证,现存最早题咏百花洲的诗,是宋仁宗景祐二年(105),兵部尚书宋祁写给邓州知州燕肃的《答燕龙图对雪宴百花洲见寄》,诗中有“百花洲外六花寒,使幕凌晨把酒看”之句。四年后,宝元二年(109),范仲淹的同年好友谢绛出任邓州知州,整修了百花洲,并创建了标志性建筑览秀亭。欧阳修、梅尧臣等到邓州拜访谢绛,曾在百花洲上泛舟,览秀亭下抛堶,诗酒唱和,有欧阳修《和圣俞百花洲二首》诗为证。诗中“野岸溪几曲,松蹊穿翠阴。不知芳渚远,但爱绿荷深。”都让人可以想象出百花洲之阔与美。有人将此诗安在了南昌东湖百花洲,显然是掠人之所爱。庆历六年(1046)正月,五十八岁的范仲淹来到邓州时,欧、梅唱和诗已然流传六年之久,美诗依然而美景不再,且故人离去,谢知州更是驾鹤永逝,所修之百花洲一片荒凉,览秀亭早已倒塌,不免让范仲淹好有一番感慨。莫非他之属意邓州,也与这段思友之情相关?然而决意要重修百花洲,且要在此创建百花洲书院,则是可以肯定的事,因为立马即付诸实施了。待到百花洲重建工程告竣,览秀亭再现雄姿,主修人不免诗兴大发,特作《览秀亭诗》:

南阳有绝胜,城下百花洲。

谢公创危亭,屹在高城头。

尽览洲中秀,历历销人忧。

作诗刻金石,意垂千载休。

我来亭早坏,何以待英游。

试观荆棘繁,欲步瓦砾稠。

嗟嗟命良工,美材肆尔求。

曰基复曰搆,落成会中秋。

开樽揖明月,席上皆应刘。

敏速迭唱和,醺酣争献酬。

老子素不浅,预兹年少俦。

九日重登临,凉空氛气收。

风来雁声度,云去山色留。

西郊有潭菊,满以金船浮。

雅为郡子寿,外物真悠悠。

过则与春期,春时良更优。

焰焰众卉明,衮衮新泉流。

箫鼓动地喧,罗绮倾城游。

五马不行乐,州人为之羞。

亭焉讵可废,愿此多贤侯。

此处请特别关注“五马不行乐,州人为之羞”。五马者,乃太守之代称。汉时太守乘坐的车用五匹马拉,因借指太守。白居易《西湖留别》有句:“翠黛不须留五马,皇恩只许住三年。”范仲淹在这里公开宣示:作为地方长官,假如做不到与民同乐同忧,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据记载,新修的百花洲景区,除了城头的览秀亭,还在百花洲上创建嘉赏亭,从西郊移来各种菊花,新建了菊台;为振兴邓州文运,又在对应的城头创建春风阁、文昌阁,成了邓州一处人文内涵丰富的复合景区,一直到今天,看来还是邓州的第一名胜。最难能可贵的是,范仲淹将这一头等胜景公开对外开放,上到达官贵佬、百万富翁,下到寻常住民、“引车卖浆者流”,均可自由出入,尽情游览休闲,形成了“箫鼓动地喧,罗绮倾城游”的盛况。笔者所在城市有一座森林公园,号称全民所有,可有一半风景区,而且是最美的风景区,用铁丝网圈成“高尔夫”,只供官商名流及其“官富二代”享用,老百姓不得入。想想一千多年前的范仲淹之思想与作为,真不知该作何感慨。下得“山顶”的范仲淹,无疑把“民为贵”的士君子情怀,又予拓宽与升华。这一点,接下来创建花洲书院等事更能体现出来。范仲淹一生兴学育人,从不稍怠,走一处必有是举。但他罢参知政事之后的再兴学,应特别评价,尤其是创建邠州州学和那篇《邠州建学记》。以下全录《邠州建学记》:

国家之患,莫大于乏人。人曷尝而乏哉?天地灵粹,赋于万物,非昔醇而今漓。吾观物有秀于类者,曾不减于古,岂人之秀而贤者独下于古欤?诚教有所未格,器有所未就而然耶!庠序可不兴乎!庠序者,俊乂所由出焉。三王有天下各数百年,并用此道以长养人材。材不乏而天下治,天下治而王室安,斯明著之效矣。

庆历甲申岁,予参贰国政,亲奉圣谟,诏天下建郡县之学,俾岁贡群士,一由此出。明年春,予得请为邠城守。署事之三日,谒夫子庙。通守太常王博士稷告予曰:“奉诏建学,其材出于诸生备矣。今夫子庙隘甚,群士无所安。”因议改卜于府之东南隅。地为高明,遂以建学,并其庙迁焉。以兵马监押刘保、节度推官杨承用共掌其役事,博士朝夕视之。明年夏,厥功告毕。增其庙度,重师礼也;广其学宫,优生员也。谈经于堂,藏书于库,长廊四回,室从而周,总一百四十楹。广厦高轩,处之显明。士人洋洋,其来如归。且曰:“吾党居后稷、公刘之区,被二帝三王之风,其吾君之大赐,吾道之盛节欤!敢不拳拳服膺,以树其德业哉?”

余既改南阳郡,博士移书请为之记。予尝观《易》之大象,在《小畜》曰:“君子以懿文德。”谓其道未通,则畜于文德,俟时而行矣。在《兑》曰:“君子以朋友讲习。”谓相说之道,必利乎正,莫大于讲习也。诸生其能知吾君建学,圣人大《易》之旨,则庶几乎。故书之。

设想:假如范仲淹乃一介志于禄者,在中央机关那么好的铁饭碗都砸了,多么失落又丧气!来到邠州这样一个边鄙小地,前程黯然未卜,心里七上八下,哪有心思兴学?虽说理当为老根故土之地做点贡献,可心里难免有气:谁又肯为我做贡献呢!多亏范仲淹不是此等小人儒,乃是堂堂君子儒,在其位则“眼光向下”,将兴教办学列在新政,厉行不辍,“予参贰国政,亲奉圣谟,诏天下建郡县之学,俾岁贡群士,一由此出”;不在其位则一秉初衷,不忘民瘼,个人纵然身处委屈艰难,“以天下为己任”的素志不可屈,素行不可废,坚持兴学没商量。正是出于这样的胸襟,才会有邠州建学灿灿之举,才会有《邠州建学记》洋洋宏文。还有一点,州学峻工时,范仲淹早已来到邓州,是邠州博士王稷差人特邀,请他作记。放在一般人,或有推托,或予应付,哪会有这样一篇倾注心血之作!初读开篇,立即就会感受到他二十多年前历次“青年上书”的如火热情,落笔的《小畜》与《兑》,则突显他以《易》贯之的行世、做人之道,那是一个君子儒一辈子都不会改变的心胸与操守。由此即可推断,他创建花洲书院,那是势所必然的事。

关于花洲书院,著文推介者太多了!为省笔墨,笔者不想嚼别人的馍,这里转引杨德堂先生一段文字如下。

据民国《重修邓县志》记载:“花洲书院,在范文正公祠东。范公出刺邓州,在百花洲上建学舍,以教士子。”书院的讲堂名曰“春风堂”,取意于“宣圣春风”的典故。宣圣,即孔子,据《尚友录》记载:“汉武帝谓东方朔曰:‘孔颜之德何胜?’方朔曰:‘颜渊如桂馨一山;孔子如春风,至则万物生。’”范仲淹将书院讲堂命名为春风堂,是希望教师讲课如春风化雨,学生听讲要感到如坐春风。为了使书院尽快兴盛起来,他常于公余之暇到书院执经讲学。范仲淹的儿子、官至宰相的范纯仁,北宋理学创始人之一的张载,元祐时的邓州知州韩维,均“从师范仲淹学于花洲书院”(《嵩阳书院》)。据邓州人、明宰相李贤主持纂修的《大明一统志》记载,范仲淹曾赋诗“春风堂下红香满”。此诗虽为残句,但可以看出范仲淹是以满怀喜悦的心情,来描绘花洲书院人文蔚起的景象的。

创办花洲书院,开邓州千年文运。邓州人贾黯(字直孺)在书院创建的当年便高中状元。清道光二十七年(1847),邓州知州徐柱臣在《重修春风阁碑记》中曰:“贾直孺大魁天下,固证人文之蔚起。要非公之善教,不及此。一时沾化雨、坐春风,接踵而来者,蒸蒸日上。迄今虽人远代隔,而‘春风堂下红香满’之咏,犹啧啧人口于不衰。”邓州人把花洲书院视为教育的圣地,人才的摇篮,自宋而后屡圮屡修,办学不断。

这里新提到两位历史名人,一为“北宋理学创始人之一的张载”,一为“范仲淹的儿子、官至宰相的范纯仁”。不妨顺便“插播”一点别的精彩。

张载者,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横渠四句”而闪耀千古。然而,这位宋代理学主要奠基人、关学学派创始人、著名哲学家、思想家和教育家,如果没有早年与范仲淹的一段交往,肯定会是另外一种人生。他生于宋真宗天禧四年(100),比范仲淹小三十二岁,出生在陕西眉县横渠镇,故世称“横渠先生”。二十一岁那一年,是宋仁宗康定元年(1040),夏天,正好范仲淹任陕西招讨副使兼知延州,壮志凌云的张载只身闯进范仲淹帅帐上书,是为《边议九条》,即:清野、回守、省戍、因民、讲实、择帅、择守、足用、警败。并且提出,他打算联合焦演①组织民团去夺回被西夏侵占的洮西失地,建功立业,博取功名。范仲淹眼前一亮,先仔细打量其人,再认真阅读其文,随之展开学术交流,心中不觉大喜:“此人可成大器矣!”遂推心置腹劝张载道:“儒家自有名教,何事于兵。”意思是说,你赶快弃武从文吧,读书论道,你的前程不可限量!并赠之《中庸》以为鼓励。张载收下赠书,接受劝告,深谢范仲淹点拨终生,表示即刻返乡读书,不负恩师所期。从这年起直到三十八岁,张载埋头读书治学十七年,先读《中庸》,“认为未足也,于是又访诸释老之书,累年尽究其说,知无所得,反而求之《六经》,终成一家之说。”其间的庆历二年(104),范仲淹为防御西夏南侵,在安阳府(今甘肃庆阳)城西北修筑大顺城竣工,特请张载过来,撰写了《庆州大顺城记》,以资纪念。也是范仲淹难忘俊才张载之明证也。张载一生学问成果,这里无须展开,但他对天文学的贡献极为独特而少有人说,不妨一列。

北宋时期文风炽盛,科学昌明,思维活跃。学子们对探求宇宙奥秘大有兴趣。在古代宇宙结构及天体演化理论中,“宣夜说”成为这一时期的“显学”,比如沈括、程颢、程颐等人都持此说;“浑天说”仍有研究者如邵雍等人;而“盖天说”则基本无人问津。作为关学领袖,张载不但通医,对天文学亦具精深素养,善于探赜钩沉。他居然对《黄帝内经》所草创的“宣夜浑天合一”的宇宙图式,做出了独创性的阐释与发挥,解决了当时的一些天文学难题。比如:关于太阳、月亮距离地球孰远孰近的问题;天体之间相互作用的问题;地球运动的问题等等。这在当时是相当了不起的天文学成果。张载一生,著有《崇文集》十卷(已佚),《正蒙》《横渠易说》《经学理窟》《张子语录》等。明嘉靖间吕柟编有《张子钞释》,清乾隆间刊有《张子全书》,后世编为《张载集》。笔者在此有一点求商榷,即张载是否在花洲书院从范仲淹学?《张载年谱》是参照《横渠志》、岐山《武澄年谱》、日本版本《周张全书》《陕西乡贤事略》诸种版本编辑而成,唯一没有参考到的版本,是南宋时期张载后裔张同仁所编《张子年谱》,所以,《张载年谱》还是比较可靠的。它在从庆历五年(1045)至皇祐元年(1049)累年记载中,均记为“张载居家读书,观察悟事 ,研究佛道”,“张载仍居家读书,观察悟事”,并未提过在邓州花洲书院从范仲淹学,连来作短期学术交流的记载都没有。且待知者指点迷津。但是,不管怎么说,就像没有范仲淹,很可能就没有“宋初三先生”一样,没有范仲淹,很可能就没有“横渠先生”。

接着再说范纯仁及其范家兄弟。范仲淹是晚婚楷模,三十六岁才与名门之女李氏夫人成婚,当年生下长子范纯祐,三十九岁生下次子范纯仁,四十三岁生下三子范纯礼,四十九岁李夫人不幸病卒,续弦曹氏夫人,五十八岁生下范纯粹;另外还生有二女,重男轻女之通病,惜乎未留其名。范仲淹是那种“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丈夫,婚后聚少离多,一家人难得团圆,只有此次来在邓州,全家人破天荒地相聚一处达三年之久。先是,范仲淹带着大儿子纯祐赴任,看到邓州风俗淳厚,颇堪居留,于是把寄养在京城妻兄李纮家的二儿子纯仁、三儿子纯礼,以及女儿等一并接来共同生活。回想自己的大半生,从未有过如此快乐而团圆的家庭生活,天伦之乐与田园之美,使范仲淹的心灵倍感慰藉。看着眼前龙虎四子,范仲淹舒心极了,生命可得延续,功业有人传承,把酒问青天,夫复何求?不过,他当时肯定想不到,日后这四个儿子个个了得,足可与乃父争辉耀世。要说名人,范家四兄弟都是《宋史》上有本传的主儿,加上《范仲淹传》,一门父子兄弟“五传”传世,历史上也不多见。笔者于此不能不诉诸笔墨。

长子范纯祐,自幼警悟,明敏过人,早年拜胡瑗为师,精通兵书与道家。《宋史·范纯祐传》载:“方十岁,能读诸书;为文章,籍籍有称。父仲淹守苏州,首建郡学,聘胡瑗为师。瑗立学规良密,生徒数百,多不率教,仲淹患之。纯祐尚未冠,辄白入学,齿诸生之末,尽行其规,诸生随之,遂不敢犯。自是苏学为诸郡倡。”曾跟随父亲范仲淹来到西北前线,庆历二年(104)三月,遵父命与赵明在庆州东北修建大顺城,年仅十六岁。范纯祐特别孝敬父母,“未尝违左右,不应科第”,为尽孝道不做官。后来,也做过几天小官,“荫守将作监主簿,又为司竹监,以非所好,即解去”,因为父亲而受荫庇,不是自己凭本事挣的,加上也不喜欢这些工作,就自动离职不干了。这次又是他陪同父亲最早来到邓州的,不幸的是,“得疾昏废,卧许昌”,“凡病十九年卒”,享年四十岁。真是太可惜了!

次子范纯仁,字尧夫。仁宗皇祐元年(1049)中进士,年仅二十三岁,因为当时正随着父亲由邓州移杭州,故“以事亲不赴官,后为范仲淹执服毕始出仕”,父亲去世之后才做官。“尝从胡瑗、孙复学。父殁始出仕知襄城县,累官侍御史、同知谏院,出知河中府,徙成都路转运使。哲宗立,除给事中,元祐元年同知枢密院事,后拜相”。颇具乃父风范,体国爱民,人称“布衣宰相”。哲宗亲政,累贬永州安置。范纯仁于徽宗登基后,复观文殿大学士,促入觏,以目疾乞归。著有《范忠宣公集》二十卷。“纯仁从其父教诲,又与孙复、石介、胡旦、李觏等名士游,待人平易忠恕,尝谓:‘但以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不患不到圣贤地位。’学问博洽,为文无长语。”王安石变法时,他与司马光、苏轼等均站在对立面,抵制新法。此中缘由颇为复杂,在此不作探讨。

三子范纯礼,字彝叟。随父在邓州时,年方十六一少年,而父亲去世时,他已是二十一岁的青年了,遂“以父仲淹荫,为秘书省正字,签书河南府判官,知陵台令兼永安县”。其才能为父友韩琦赏识,用为三司盐铁判官,以此部员外郎出知遂州。“泸南有边事,调度苛棘,纯礼以静待之,辨其可具者,不取于民。民图像于庐,而奉之如神,名曰‘范公庵’”。再除户部郎中、京西转运副使。元祐(1086—1094)初,入为吏部郎中,迁左司,又迁太常少卿、江淮荆浙发运使,以光禄卿召,迁刑部侍郎,进给事中。转吏部,改天章阁待制、枢密都承旨。宋徽宗继位,范纯礼以龙图阁直学士知开封府。拜礼部尚书,擢尚书右丞。崇宁(110—1106)年间,“启党禁,贬试少府监,分司南京。又贬静江军节度副使,徐州安置,徙单州。五年,复左朝议大夫,提举鸿庆宫。卒,年七十六。”

老生子范纯粹,字德孺。父亲去世时,他还是个六七岁的懵懂稚童,成年后如三哥一样,“以荫迁至赞善大夫、检正中书刑房”。元丰年间(1078—1085),为陕西转运判官,旋进为副使。宋哲宗继位,命纯粹直龙图阁,时苏轼自登州召还,“纯粹与轼同建募役之议”,且成为好友。随后代替二哥纯仁知庆州,此时与西夏国正在谈判疆界划分问题,“纯粹请弃所取夏地,曰:‘争地未弃,则边隙无时可除。如河东之葭芦、吴堡,鄜延之米脂、义合、浮图,环庆之安疆,深在夏境,于汉界地利形势,略无所益。而兰、会之地,耗蠹尤深,不可不弃。’所言皆略施行。”“元祐中,除宝文阁待制,再任,召为户部侍郎,又出知延州。”绍圣初年,宋哲宗开始亲政,御史郭知章遂以“纯粹元祐弃地事”发难,“降直龙图阁”。不过,第二年“复以宝文阁待制知熙州”。此时,当权的章惇和蔡卞经略西夏,怀疑范纯粹跟他们不是一条心,就贬知邓州,很快又以“元祐党人”夺职,知均州。直到宋徽宗立,几经起落,一直到“党禁”解,这才“复徽猷阁待制”,但很快就退休了,不久病故,“享年七十余”。

此处要特别记一下“元祐党祸”。有意思的是,范仲淹一生屡黜于“朋党”之祸,而他的儿子们,除纯祐久病、早死幸免外,其余三子则无一幸免于“元祐党祸”,均在著名的“元祐党人碑”上留下大名。“元祐党人案”,是北宋末年的重大案件,历经神、哲、徽、钦、高宗五朝,持续时间之长,卷入人数之多,在历史上实属罕见。激烈的党争加剧了政局动荡,导致了北宋的覆亡。此案详细,本书用不着展开,只论“元祐党人碑”。

宋徽宗崇宁(110—1106)初,蔡京拜相后,为打击政敌,将司马光、苏轼以下共三百零九人打成“元祐奸党”分子,而且将所谓“恶名”刻碑为记,立于端礼门外,史称“元祐党人碑”或“党人碑”。

这些人重者关押,轻者贬放远地,非经特许,不得内徒。在该碑“文臣·曾任宰臣执政官”名单中,有“范纯仁”“范纯礼”大名;在“文臣·曾任待制以上官”名单中,有“范纯粹”大名。此时范纯仁已经去世,所以在名单中标为“范纯仁故”。

有趣的是,九十三年之后,当年被列为“元祐党人”之一,梁焘的曾孙梁律,根据家藏碑刻拓本重新勒石成碑,它是现存唯一一通“元祐党人碑”,对于研究宋代“朋党”课题具有很重要的价值。明人何景明在《寄李郎中》诗中慨叹:“海内竞传《高士传》,朝廷谁诉党人碑。”

“插播”结束,言归邓州。且说范仲淹颠沛大半生,至邓州阖家欢聚,着实享受了三年人间天伦之乐,同时,也真正享受了一场民间百姓之乐。他一生多次黜下民间,也为老百姓多兴善举,于中得乐,但英年勇锐,不免“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自己还未能完全“放下”,全身心地、无比轻松地与草根百姓同乐同忧。而这一点,在邓州实现了。惜于篇幅,这里只举同乐同忧各一例。

天穿节,是元宵节之后的第一个汉族传统节日,主要流行于陕西、山西和河南等地,时间有正月二十日、二十三日、二十五日等几种过法。邓、襄之地亦有此节。天穿节又叫补天节,源于女娲补天的神话故事。《淮南子·览冥训》载:“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苍天补,四极正;**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背方州,抱圆天。”而民间则以煎饼“补天穿”,以此纪念女娲炼五色石补天。考“天穿”日,即二十四节气中的“雨水”日,一般在每年阳历二月十九日,阴历正月十九日至二十三日左右。这一天,“天一生水”,多半有雨,故谓之“天穿”,也就是天穿节的由来。明杨慎《词品》云:“宋以前正月二十三日为天穿日,言女娲氏以是日补天,俗以煎饼置屋上,名曰补天穿。”天穿的次日为“穿地”日,有水中摸石习俗。前文书中说过的那位范仲淹的“铁粉”李觏先生,在他的《李觏集·卷三六》中有诗:“正月二十日,俗号天穿日,以煎饼置屋上,谓之补天,感而为诗:娲皇没后几多年,夏伏冬愆任自然。只有人间闲妇女,一枚煎饼补天穿。”

天穿节在南阳、襄阳之地,按习俗女人要入水摸石卜子。宋杜绾在《云林石谱》中介绍说:“江水中多出穿心石,士女春时竟水中摸之,以卜子息。”这就要说到范仲淹的《献百花洲图上陈州晏相公》诗了,其中有句:“彩丝穿石节,罗袜踏青期。”前句写的就是邓州天穿节,他诗下有注曰:“襄、邓间,旧俗正月二十二日,士女游河,取小石中通者,用彩丝穿之,带以为祥。”非亲身经历,何能体察如许细致生动?

至于后句“罗袜踏青期”,就写的是三月三踏青节的风俗民情了。在中国民间,农历三月三,是汉族及多个少数民族的传统节日,古称上巳节。有多种说法,一说是王母娘娘的寿辰,所以要吃桃;一说是说阎王爷诞辰,所以要吃桃表示“逃”了一劫;一说是黄帝的圣诞,所谓“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是也。魏晋以后,上巳节改为三月三,后代沿袭,遂成汉族水边饮宴、郊外游春、登山、逛庙会的节日。还有更浪漫的一说:视为情人节。中国的情人节有两个:一个是农历三月三;一个是农历七月七。牛郎会织女,鹊桥诉幽情,这个情人节多为人知且目下流行更甚,而农历三月三的情人节,则有点被遗忘了。其实它也是由来已久。李白诗云:“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据说这记述的就是三月三日情人节。这一天,两两相惜相别,折柳相赠,情即为柳,柳即为情,“垂柳无端馈赠别”,即源于此。另外,农历三月三,还是真武大帝的寿诞,故而又是道教的重要节日。真武大帝全称“北镇天真武玄天大帝”,又称玄天上帝、玄武、真武真君。传说生于上古轩辕之世的农历三月三日,是道教中主管军事与战争的正神。所以,这一天,各地的道教宫观都要举行盛大法会,信众们齐集宫观庙宇烧香祈福,再不济也得在家里颂经祈祷。

依《范仲淹年谱:六十四年的人生历程》,范仲淹于庆历六年(1046)“正月,至邓州任所”。当年有《献百花洲图上陈州晏相公》,说明他过的天穿节和三月三,就是当年春天的事了。此时,小儿子纯粹尚未出生,也许他是与怀有身孕的新夫人相携出行,身后跟着三个儿子,一家人享受着从未有过的节日快乐。这里有个小小疑问:献给晏殊的这张百花洲图,是邓州旧图,还是重修后的新图?按理说,范仲淹想让老师友分享他的成绩与欢乐,所献应该是新图,但就算此诗写在年底,也还到任不足一年,偌大重建工程从筹划设计到施工修建,再到峻工开放,有可能吗?所以,笔者猜测《献百花洲图上陈州晏相公》,或写在知邓第二年?要不就是这样一种可能:六七年前故友谢绛整修的百花洲,还没有多大毁坏,只须重点修复一下即可。此处要尾添一笔的是,宋哲宗绍圣二年(1095),范家四公子范纯粹,也遭贬知邓州,这时他也年过知天命,面对历历百花洲和百花洲书院,遥想近五十年前往事,内心不知涌起多少感慨,于是,重新整修百花洲和书院,就是在所不辞的事,他要寄托的心事太多太重了!这可能也是有宋一代最后一次修葺吧,据说至元时已是一片荒废。明代花洲书院得以恢复,易名春风书院,嘉靖年间(1507—1567)曾三次重修,清代达到鼎盛,有记载的修复即十五次之多。光绪三十一年(1905),知州叶济全面重修书院,并按朝廷诏令,将花洲书院更名为“邓州高等小学堂”,开始了新式教育。自从范仲淹创建以后近千年来,花洲书院英才辈出,宋至清末,出了两名状元、五十六名进士、二百零二名举人。范公泉下有知,也该把酒以庆了。

现在举与民“同忧”一例。

范仲淹到邓州这一年的夏末,自家添了小纯粹,可他高兴不起来,因为邓州地面旱象已显,自秋至冬一连数月,雨雪不见,二麦枯黄,百姓发愁,他更是心急如焚。早在正月刚上任时,他就亲率僚属参加了当地民众的祭风师活动,并作诗酬友,题名《祠风师酬提刑赵学士见贻》,诗曰:

先王制礼经,祠为国大事。

孟春祭风师,刺史敢有二。

斋戒升于坛,拜手首至地。

所祈动以时,生物得咸遂。

勿鼓江海涛,害我舟楫利。

旱天六七月,会有雷雨至。

慎无吹散去,坐使百谷悴。

高秋三五夕,明月生天际。

乃可驱云烟,以喜万人意。

愿君入薰弦,上副吾皇志。

阜财复解愠,即为天下赐。

八使重古礼,作诗歌祭义。

诚欲通神明,非徒奖州吏。

贤哉推此心,良以警有位。

我范仲淹之所以虔诚地“孟春祭风师”“非徒奖州吏”,可不是为我们当政者祈求好处,但愿“旱天六七月,会有雷雨至……乃可驱云烟,以喜万人意”“阜财复解愠,即为天下赐”,让邓州老百姓无忧无虑过日子就行了。现在看来老天爷不领情,这可真没办法了。范仲淹除了每月三次向朝廷汇报灾情,组织人力抗旱外,只能默默向天祈祷。也许是心诚则灵,老天很快普降了一场大雪,解了邓州旱灾。范仲淹可能比当地百姓还高兴,置酒庆贺,赋诗会友。有邓州籍青年文人贾黯者,乃新科状元,时任将做监丞,闻家乡得降瑞雪,写诗向范仲淹致贺。范仲淹即有《依韵答贾黯监丞贺雪》:

今之刺史古诸侯,孰敢不分天子忧。

自秋徂冬渴雨雪,旬奏空文惭转邮。

得非郡国政未洽,刺史闭阁当自尤。

上赖天子仁且圣,神龙奔走不俟求。

同云千里结雪意,一夕密下诚如羞。

晓来赏心江海上,东望不见三神丘。

浑祛疠气发和气,明年黍稷须盈畴。

烟郊空阔猎者健,酒市暖热沽人稠。

光精璨璨夺剑戟,清寒拂拂生衣裘。

铃斋贺客有喜色,饮酣歌作击前筹。

常愿帝力及南亩,尽使风俗如东邹。

谁言吾子青春者,意在生民先发讴。

范仲淹在“一夕密下诚如羞”句后小注曰:“俗有‘雪羞多夜落’之语。”可见他对民俗民谣悉之颇宏富。想想来年五谷丰登,得利的老百姓必定“酒市暖热沽人稠”,这邓州“千日醇”怕是要大发利市了。诗、酒、琴、剑,乃士君子渔父情怀的指代物,是他们身在民间时的最爱。范仲淹也不例外,尤其在邓州期间,酒中有诗,诗中有酒,剑胆琴心,几达化境。从前每在一处贬谪地,固然也有诗酒相伴,可总有分心,“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呀,不得不留心朝廷的动静;而今不同,忧君化为忧大道,大道即是民为贵,自己就在黎庶间,可以把全部身心都踏踏实实地用在“忧其民”上了!这一至高至美境界,在范仲淹全部邓州酒诗中大有体现,酒者,粮也;粮者,百姓也;百姓者,国之本也。所以,范仲淹写酒,即在抒发自己一生痴心不改的民本情怀。

范仲淹一生喜欢饮酒,尽管后来“朋来相欢,积饮伤肺”(《与石曼卿》),到邓州时,“某肺疾尚留,酒量大减,水边林下,略能清吟”(《与滕子京书》)。然而,在邓州的惬意日子,仍然让他酒兴犹在,常与友人诗酒唱和。在百花洲宴请过的客人,有姓名可查者即有:致仕宰相张士逊、河东提刑张焘、襄州知州王洙、襄州通判贾黯、提刑赵概等人。范仲淹知邓时所作诗词流传至今的约有三四十首,而涉酒诗词则有近二十首之多。

有一首《依韵答提刑张太博尝新酝》。

南阳本佳处,偶得作守臣,

地与汝坟近,古来风化纯。

当官一无术,易易复循循。

长使下情达,穷民奚不伸。

此外更何事,优游款嘉宾。

时得一笑会,恨无千日醇。

客有多闻者,密法为我陈。

自言此灵物,尽心妙始臻。

非徒水泉洁,大要麯蘖均。

暄凉体四时,日月周数旬,

其气芳以烈,厥味和而辛。

涓涓滴小糟,清光能照人。

固可奉宗庙,宜能格天神。

我姑酌金罍,驻此席上珍。

况有百花洲,水木长时新。

烟姿藏碧坞,柳杪见朱。

两两凫雁侣,依依江海濒。

晚光倒晚影,一川无一尘。

悠悠乘画舸,坦坦解朝绅。

绿阴承作盖,芳草就为茵。

引此杯中物,献酬交错频。

礼俗重三爵,今乃不记巡。

大言出物表,本性还天真。

或落孟嘉帽,或抛陶令巾。

吾非葛天氏,谁为刘伯伦。

大使达观者,与予日相亲。

作诗美嘉会,调高继无因。

但愿天下乐,一若樽前身。

长戴尧舜主,尽作羲皇民。

耕田与凿井,熙熙千万春。

从“自言此灵物”至“清光能照人”,范仲淹用了十句诗共五十个字,将酿造邓州美酒千日醇的工艺流程和盘托出,是那样具体而简洁,真实而生动,虽然来自“客陈”,但好像一群酒工和他们的劳动场面活现在眼前……这些劳作者首先态度认真,用心做事,不仅用最环保的水做酒,关键是“麯蘖”优良,搅拌均匀,严格按季节变化进行“暄凉”,日、月、周、旬地计算酿造周期,直到变成气味芳香、口感甘醇的酒液,涓涓如小溪般流出来,透明晶亮得可以照出人影。假如没有对酒工及其艰辛劳动的尊重和尊敬,没有体察与体谅劳动大众的善念、善心,这样的诗句是绝然写不出来的。

范仲淹记述在百花洲设宴款待嘉宾,席间讲了酿造千日醇的过程,讲了它“固可奉宗庙,宜能格天神”的妙用,讲了大家以美酒尽兴尽欢,“引此杯中物”“今乃不记巡”……而真正的诗意却在结尾:“但愿天下乐,一若樽前身。长戴尧舜主,尽作羲皇民。耕田与凿井,熙熙千万春。”但愿天下老百姓都能像我们这样,时常享有盛宴。但愿他们的皇上,都是像尧舜一样爱民惜民的圣君。说到底,这些耕田与凿井的芸芸众生,他们才是这个世界的真正主人。那么,能够自觉自愿地与这些芸芸众生打成一片,同乐同忧,这样的思想境界是多么高尚而又难以企及?可范仲淹做到了,他来在邓州,终于最后完全回归到一个“大言出物表,本性还天真”的美丽的心灵家园。也正是从这一点出发,说他“家在邓州”,或为不虚吧?

范仲淹在邓州这个心灵家园生活了三年之久。楼钥《范文正公年谱》载:“(庆历)八年戊子,年六十岁。春正月丙寅,徏知荆南府。邓人爱之,遮使者请留。公亦愿留,从其请也。有《谢依旧知邓州表》。公守邓凡三岁,求知杭州。……皇祐元年(1049)己丑,年六十一岁。正月乙卯,公知杭州。有《杭州谢上表》。”

范仲淹离开邓州后,邓州百姓感念难忘,在百花洲畔建生祠纪念他,后依其谥号“文正”改名范文正公祠。范公祠历经沧桑,累圮累修,至今香火不断,成为一方文化圣地。笔者看到,如今的范公祠是一独立的院落,青砖灰瓦,坐北朝南,与东部的百花洲、花洲书院,南部的景范亭、砚池遥等著名景观遥相互应,浑然一体。正厅供奉着两米多高的范仲淹铜铸坐像,左右厢房是纪念馆,是范文正先生的一生陈列。元丰元年(1078),诗人兼书法家黄庭坚来到邓州,陪同他的妻兄谢景初游览百花洲,拜谒范公祠,并以曹植《箜簇引》中的诗句“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为韵,写了十首诗。其六曰:“公有一杯酒,与人同醉醒。遗民能记忆,欲语涕飘零。”此时已是三十多年之后了,范仲淹还生动地活在邓州人的记忆里。

有一种说法:范仲淹的文治武功掩盖了他的文学之名;范仲淹的文学之名掩盖了他的学术之名。笔者以为有点道理,所以自宋代到清初,他都没能作为儒家先贤从祀孔庙,至康熙五十四年(1715),才由皇帝颁诏入庙配享。据说,这与一对邓州父子颇有关系,父名彭而述,官至广西右布政使、云南左布政使,他对范仲淹在其故乡的掌故非常熟悉,经常回去凭吊范公遗迹。有一次,他登上春风阁旧址,感慨万千,赋《春风阁旧址》诗一首,诗曰:“杰阁峥嵘想象间,台隍流水自潺湲。姑苏人去千年后,魂魄实应恋此山。”后来他去南方做官,到了苏州,在范公二十世孙范安柱的凤来堂,见到了范公手书的《伯夷颂》,再想起范公知邓惠政,欣然挥毫,题跋于文后,曰:“先生曾为吾邓守,遗泽在人,甘棠犹思,矧惟奕世也。百花洲虽复,凌墟而过化,赑屃之石屹屹矣五六百年间。桐乡裔氓得觌手泽,怆然先世之感何如。”这也是一代一代邓州人对范仲淹的怀念之情。彭而述之子彭始抟,谨承父教,于康熙二十七年(1688)考中进士,累官至提督浙江学政、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经筵讲官。他久居京师,每思家乡,每作诗文,必念及范仲淹德政,比如有《寄邓守万公兆文》诗:“几时秋菊潭边酒,共醉春风阁上花”;《送尹公之任邓州》:“六门召父陂,百花范老阁。胜事继前贤,千载缅犹昨。”

康熙五十四年(1715),江南提督学政余正健奏请,将范文正公入孔庙从祀。康熙皇帝问于廷臣,即有内阁学士彭始抟参与朝议,一致认定“勿庸议”。当年十一月辛丑,康熙帝颁诏天下:“以宋臣范仲淹从祀孔庙”(《清实录》卷二六六)。

现代邓州人,也同样难忘范仲淹。他们从公元二〇〇二年开始,用时三年,耗资一千四百余万元,对花洲书院和范公祠进行了全面修复。据说上至市领导,下到普通民众,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慷慨解囊,支援这一世纪工程。该工程辟江南式园林百余亩,葺修了春风堂、万卷阁、范文正公祠、景范亭、山长室、教习室,重建了春风阁、览秀亭、文昌阁、百花洲及洲上的嘉赏亭等仿古建筑六十六座,整修城墙、护城河五百米,青石砌坡,石栏护岸,叠山构峰,造湖理水,置瀑布叠水之景。又于书院内设范仲淹纪念馆、范仲淹诗文碑廊等文化胜境,成为中原一处绝美的人文景观。范仲淹泉台有知,当无比欣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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